傅傳紅左思右想,青鸞是未出閣的女兒家,墟葬和皎鏡亦未娶妻,看來只有去詢問陽阿子、璧月和丹眉這三位長者,但貿然相問,涉人隱私,也是大大不妥。如今十師俱在,卻尋不到一個妥善的法子,傅傳紅一籌莫展,苦笑心想,誰說他們無所不能。
悶坐一陣後傅傳紅攤出筆墨作畫,煩愁既消解不得,唯有借山水寄情。幾下墨染一片,眼前的小屋流水,正是初識姽嫿和紫顏時芃河邊的酒肆。傅傳紅畫到這裡,眼中漸有了神采,對紫顏說道:“我沒什麼能耐,也不識人情世故,僅有畫畫是我所長。等我繪幾幅丹青,如能稍稍讓她忘卻凡俗哀樂,澆去心中塊壘,也算盡了心意。”
紫顏知傅傳紅要精心作畫,告別他走回自己屋去。午後陽光正好,照得整座庭院亮燦燦的,連灰白的假山也有了枯勁的氣力,撐起崎嶇的軀幹向上聳立。他停下,面對太陽閉起眼,陽光射紅了眼皮,人如一枚棋子,恰巧站在霽天閣八卦陣中的離位。陽極生熱,熱乃生火,心火難熄,才會看不穿來路去處。
紫顏在院中靜立片刻,直至心無所念,重新提步。路過青鸞房外,由窗子望進,她正一針一線在刺繡。他想到側側,略一出神,被青鸞看見,迎他入內。
青鸞手上是一個金絲線繡的首飾盒。簇新的盒子閃了光華,一隻飛鳥橫波,掠過如鏡湖面。紫顏忽有所感,問:“送姽嫿的?”青鸞點頭,“我瞧她喜歡我的盒子,給她重做一個,來霽天閣叨擾幾日,總要有所表示。”
“嗯,你費心。你不是和夙夜陪著蒹葭大師麼?”
“蒹葭大師拉了他們三個研究駐顏之術,我不愛聽,先回來了。這是你易容師的強項,你要是趕去,他們一準洗耳恭聽。”
紫顏笑道:“哦,竟有女子不愛駐顏術?”
青鸞繼續繡飛鳥的翅膀,漫不經心地道:“我不想一輩子裝嫩,到老了,慈眉善目的,不也挺好看?與其顧了臉面風光,不如多留些傳世繡品,百年後,看誰又記得誰。”
野心奠定成就。怕什麼聲色迷了眼、亂了心?我仍是我。自在本性難隨風動,煙冷香消之際,望見氤氳中一顆赤子的心。
紫顏微笑:“呀,都如你所想,我們易容師就沒生意啦。”
青鸞道:“你們易容又不止是駐顏一術,難道不會把人變醜、變特別、變奇怪?放心,世上需要這手藝的大有人在,你們餓不死的。”
紫顏細想她的話,喜歡自己本身的容顏,不是所有人能做到,青鸞年紀輕輕有識如此,確可當側側的師父。
“你說得對。只是人皆貪心,連你的生意我也不想少了。”紫顏說笑完,鄭重地行了一禮,“三年後我師父之女側側會來文繡坊拜你為師,到時還請多多指點。”青鸞停下活計,道:“你是當真的?”
紫顏道:“她自幼喜歡織繡,有心以此為生,請務必成全。”青鸞道:“學一門技藝,登堂入室並不難,難的是突破前人。她沒繼承沉香大師的易容術,卻想來學織繡,如真有天分且用心,我會傾囊相授,絕不藏私。”
紫顏喜道:“我替她謝過了。”拜謝完青鸞,他沿了長廊走,藏香房掩映在林木間露出一角。姽嫿,你可想到要煉製什麼香?那一支香,會說盡心意抱負,讓一個人懂另外一個人。
真是很難。
想到傅傳紅和青鸞,紫顏覺得,他該為姽嫿做些什麼。
結香
姽嫿在藏香房靜坐了一個時辰。
出龍檀院,進霽天閣,一幕幕流水般湧上心頭。當時年少氣盛,初見蒹葭不服氣,花了一日辰光跟她斗香。反覆騰躍,跳不出蒹葭的手掌心,這才心服口服拜了師父。而後,不知今夕何夕,在這裡無憂慮地過日子,哪管得了人間歲月流長。
是見了紫顏後,萬紫千紅,動了凡心。以前,只顧聆聽香語花言,與香料呼吸纏綿。輕嗅了,心暖了,人酥了,諸香之味是她最熟悉的語言,以香與天地萬物交流溝通。而今去到十師會上,目眩神迷的眾師之藝,讓她驟見天光雲影,再難困於一隅。
香料之外,尚有其他迷戀值得追尋,而放寬了的視野,會還她一個海闊天空的境界。
姽嫿心中響起一曲閒歌,悠揚樂音入七竅,循五臟,徜徉四體。順了所感走到香架前,不假思索地揀取香料,一味,兩味,並不看品名。呼應了樂音,擊打著節拍,手中便多了一味香品。
等一曲終了,手上集了三十六味,圍在周身。或草葉、或果實、或膏脂、或種子、或根塊、或樹皮、或香腺,它們形態各異,七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