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奕淡淡一笑,“有沒有關係,不是你我說了算的。無論如何,她已經卷進來了。”他側過身,眼前浮現起許久以前第一次見到伊楠時的情形。那個笑容如陽光般燦爛的女孩兒,而今猶如網中的獵物,出現在他的面前,心底的某處竟在這本該得意的時候抽搐了一下,彷彿看到了一朵即將枯萎凋零的花。但是,那道扭曲的褶皺很快就被他用力撫平,再無一絲難受,嘴角勾勒出一抹凌厲的笑意,“梁總,你捨得讓她受委屈嗎?”
這是他第一次在言語中如此直接地說出梁鐘鳴和伊楠之間的事。他只覺得自己的整張臉被一雙充滿怒意的眸子牢牢鎖住,對面的人臉色陰沉,胸膛的起伏很大。
馮奕意識到自己終於揪住了梁鐘鳴的軟肋,但並不擔心會激怒梁鐘鳴,只因他問心無愧。他所做的一切,無非是想讓梁鐘鳴做站起來的決定。他們有多年的默契,馮奕能夠準確洞悉梁鐘鳴的每一個心思——他何嘗不想幹出一番事業來?卻因為優柔寡斷,一次又一次地錯失良機。因此,馮奕對梁鐘鳴的感情裡既有尊敬以及知遇之恩,同時也含著一絲憐憫和輕蔑,儘管後者僅存在於他的潛意識中。
他用各種言語來激勵梁鐘鳴奪權,與此相伴的,是他自己的野心在一次次的激勵中被誘惑了出來,且越來越膨脹。馮奕觸碰到了可以攀上頂峰的梯子,而梁鐘鳴竟捨棄不用——他那種與生俱來的寬厚令他無法做出違背良心的事。這令馮奕既憤怒又無奈。
然後,姚伊楠出現了。這是一種截然不同的刺激,馮奕覺得這也許會比以往的任何手段都有效——梁鐘鳴雖然外表冷漠,其實很重感情,如果伊楠真能贏得他一星半點的感情,那麼他一定不得不為將來考慮。
山:浮木(12)
在馮奕更為長遠的打算裡,哪怕梁鐘鳴與伊楠成不了氣候,借伊楠的力量撼動一下目前看似穩固的局面也是好的,先破再立,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他現在犯愁的,是梁鐘鳴不慍不火的脾氣。
梁鐘鳴終於開口了,“馮奕。”他的語氣前所未有的低沉,“我說過,這件事跟伊楠沒有任何關係,誰要是敢傷害她,或者……利用她,我絕不輕饒!”他的口氣不容置疑,最後閉上眼,第一次帶著厭煩對馮奕下了逐客令,“你走吧!”
馮奕沒有任何惶恐地起身,嘴角頑強地勾起笑意。這是一場吃力的談話,主僕二人都撕開了臉皮赤裸裸地威脅對方,可他心裡沒有任何忐忑,反而有種成功地從鋼絲上走下來的坦然。他的感覺一向敏銳,這一次,又賭對了——梁鐘鳴的緊張已經向他昭示了伊楠在他心中的地位。
直到他開了門,梁鐘鳴都沒再睜眼看他。馮奕站在門口停頓了一會兒,長嘆一聲,最後說:“那麼,想想你父親吧,是誰把他這一輩子給毀了的。”
馮奕走了,梁鐘鳴還埋頭坐在圈椅裡,手上捏著的罐子卻在慢慢變形,最終攔腰一軟,凹陷下去一大塊,於是有液體溢位來,淌到桌子上,再滴滴答答地順著光滑的表面墜向地毯……
整個傍晚,梁鐘鳴都機械地坐在那張椅子上。
馮奕的話不無道理,如果他跟伊楠繼續來往,遲早有被察覺的一天,儘管他們之間並沒有什麼。可是,誰會相信呢?不是連馮奕都在謀劃著利用這層曖昧做文章嗎?
梁鐘鳴在思緒紛亂中又燃起一根菸,鬱郁地抽著。煙霧繚繞中,伊楠的一顰一笑虛浮地出現了,她是怎麼進入自己的生活的呢?她就像一滴水,莽撞地跌落到一塊冰上,拼盡全力融出一小攤水來,讓他感覺到了些許久違的潤澤與溫熱,雖然那點兒熱度對他來說還遠遠不夠。
做出決定時,他還是感到了一絲不捨,因為已經習慣了身邊有她,儘管連他自己對她的角色定位都晦暗不明。不是理不清,是他拒絕去想,很多東西,想多了就容易超出掌控,繪出一條驚心動魄的曲線來,困擾彼此。
他將尚未燃盡的菸蒂果斷地掐滅,長吁了一口氣,覺得有些遺憾——以後再難感受到她用笑容傳遞給自己的暖意了。
然而,理智已經強悍地復甦,他給自己找到了堅持的理由。不管未來如何,伊楠都不該被牽扯進來,他不希望看到她有任何不測。
他撥著伊楠的電話號碼,打算速戰速決,即使她誤會或怨恨自己,也比現在這樣迷戀自己好。
等待的空當,他第一次感到喉嚨乾澀喑啞,心情如這迅速昏暗下去的天色一樣黯淡。
“我就猜著你會給我打電話。”伊楠的聲音如他想象中那樣明快。
“是嗎?”他艱澀地應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