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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告訴家人,只遞說上帝。現在她雖然還沒有受洗,卻覺得自己離上帝越來越近。不過,西貝梅閣對嬸子的規勸,並沒有止住嬸子對大花瓣兒的叫罵。梅閣常在這時躲進自己屋裡對著炕角流眼淚,只想著自己的軟弱,軟弱得連嬸子也說不服。要克服這軟弱,還得求主幫助。這時只聽爺爺西貝牛在院裡沒有人稱地喊:“還不出來給牲口煮料,人吃飽了,還有牲口哪!”

隨著西貝牛的喊聲,梅閣就聽見開門出來煮料的又是嬸子。煮料是把黑豆和高粱一起放在鍋裡煮。喂牲口的人要把煮熟的料和切碎的乾草拌起來給牲口吃。西貝家人吃得飽,牲口也吃得飽。片刻,風箱響起來,煮熟一鍋料,比做一頓飯也不省工夫。西貝梅閣伴著風箱“誇嗒、誇嗒”的響聲睡著了,西貝家也從黃昏進入黑夜。

笨花村的黃昏不只屬於西貝家,那是一整個笨花村的黃昏。

黃昏像一臺戲,比戲還詭秘。黃昏是一個小社會,比大社會故事還多。是有了黃昏才有了發生在黃昏裡的故事,還是有了黃昏裡的故事才有了黃昏?人們對於黃昏知之甚少。

笨花村的黃昏也許就是從一匹牲口打滾兒開始的:太陽下山了,主人牽著勞作了一天的牲口回村了。當人和牲口行至家門時,牲口們卻不急於進家,它們要在當街打個滾兒。打滾兒是為了解除一天的疲勞,打滾兒是對一整天悲憤的宣洩。它們在當街咣噹一聲放倒自己,滾動著身子,毛皮與地皮狠狠磨擦著,四隻蹄腳也跟著身子的滾動蹬踹起來,有的牲口還會發出一陣陣深沉的呻吟。這又像是對自己的虐待,又像是對自己的解放。這時牽著牲口的主人們放鬆手裡的韁繩,盡心地看牲口的滾動、摔打,和牲口一起享受著自己對自己的虐待和解放,直到牲口們終於獲得滿足。大多有牲口的人家,門前都有一塊供牲口打滾兒的小空地,天長日久,這個小空地變作一個明顯而堅硬的淺坑。西貝家和向家門前都有這樣的淺坑。

牛不打滾兒,打滾兒的只有騾子和驢。

西貝家牽牲口打滾兒的是牲口的主人西貝牛或者他的大兒子西貝大治。向家牽牲口打滾兒的本應該是牲口的主人,年齡和西貝牛相仿的向喜,或者向喜的大兒子向文成。但向喜和向文成都不牽牲口打滾兒,他們各有所忙。家裡養牲口,他們卻離牲口很遠,只把牲口交給他們的長工,長工倒成了牲口的主人。

打完滾兒的牲口故意懶散著自己從地上爬起來,步入各自的家門,把頭扎進水筲去喝水。它們喝得盡興,喝得豪邁。再小的牲口,轉眼間也會喝下一筲水。

向家的兩匹騾子在門前打完滾兒,進了家,喝光兩筲水,顯得格外安靜。它們被任意拴在一棵樹上,守著黃昏,守著黃昏中的樹靜默起來。再晚些時候,長工才會把它們拴上槽頭喂草喂料。

牲口走了,空閒的街上走過來一個雞蛋換蔥的,他們以蔥換取笨花人的雞蛋。以雞蛋換蔥的買賣人並非只收雞蛋不收錢,因為村裡人缺錢,賣蔥人才想出了這個以物易物的主意,笨花有雞蛋的人家不在少數。久而久之,賣蔥人反而像專收雞蛋似的,連吆喝也變得更加專業。他們推一輛小平車,車上擺著水筲粗細的兩捆蔥,車把上掛個盛雞蛋的荊籃。他們一面打捋著車上的蔥脖兒、蔥葉,一面拉出長聲優雅地吆喝著:“雞蛋換……(嗚)蔥!”隨著喊聲,來換蔥的人陸續出現了,她們大多是家裡頂事的女人。女人在手心裡託個雞蛋,雞蛋在黃昏中顯得很白,女人倒顯得很模糊。她們把潔白的雞蛋託給賣蔥人,賣蔥人謹慎地掂掂雞蛋的分量,才將雞蛋小心翼翼地放入荊籃。一個雞蛋總能換得三五根大小不等的蔥。女人們接過蔥,卻不馬上離開,還在打蔥車的主意,她們都願意再揪下一兩根車上的蔥葉作為“白饒”。賣蔥人伸出手推擋著說:“別揪了吧,這買蔥的不容易,這賣蔥的也不容易。”買蔥的女人還是有機會躲過賣蔥人的推擋,揪兩根蔥葉的。她們攥緊那“白饒”的蔥葉,心滿意足地往家走,走著,朝著“白饒”的蔥葉咬一口,香甜地嚼著,蔥味兒立刻從嘴裡噴出來。女人拿雞蛋換蔥,揪賣蔥人兩根蔥葉顯得很自然。

一個賣燒餅的緊跟著賣蔥的走過來。這是鄰村一位老人,他步履蹣跚,硏個大柳編籃子。一塊白粗布遮蓋著籃子裡的貨物,這蓋布被多油的燒餅浸潤得早已不見經緯。老人喊:“酥糖……(�)燒餅!”老人籃子裡有燒餅兩種,代表著當地燒餅的品種和成色。這裡的燒餅以驢油作酥面,與水和的面層層疊疊做成。酥燒餅帶鹹味兒,一面沾著芝麻粒兒;糖燒餅也酥,卻以甜見長,不沾芝麻,只鈐以紅色印記。買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