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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入京前,他已經寫好了綱目。
此書當共二十卷,記自三王五帝以降歷代大事及年月以及公卿變遷。
在入京前,他已經寫好了前十五卷。
入京後,他又利用時間,抓緊寫完了後面三卷。
如今,只剩下最後,也是最難的《大宋卷》以及最後的那一篇作為他政治遺言的總結卷。
司馬光打算先寫總結。
因為他擔心,他隨時可能會死。
所以,需要將總結寫好這樣假如他暴卒,家人也可以將這一卷放到遺表上,呈遞上去。
帶著這樣的想法,司馬光忍著腳上傳來的劇痛,咬著牙齒,提起筆來,開始沾墨。
然後在紙上留下第一行字。
也是他醞釀了很久很久,帶著他一生思考的文字。
臣光拜手稽首曰:臣聞商書曰——與治同道,罔不興?與亂同事,罔不亡?
後周書曰:我不可不監於有夏,亦不可不監於有殷!
腳底劇痛再次傳來,讓他腦門開始冒汗,也讓他不得不暫停下來。
“康兒……康兒……”他喚著應該在門外隨時等候他吩咐的嗣子司馬康的名字。
然而,回應他的卻不是司馬康,而是另外一個熟悉的聲音。
“相公,僕在……”
是範祖禹!
他推開門,看向坐在椅子上,臉色已經有些蒼白,看上去幾乎都要皮包骨的司馬光。
眼神中閃過一絲黯然。
“相公……”範祖禹恭敬的問道:“可有事吩咐?”
司馬光看著範祖禹,皺起眉頭:“康兒呢?”
“公休入宮了……”
“嗯?”
“是僕與右相勸的……”範祖禹低著頭說道。
司馬光瞬間醒悟過來,嘆道:“純甫啊……”
“何必因老夫小疾而驚動天子?”
司馬光正要繼續說話,門外就已經傳來了聲音。
範祖禹扭頭看去,就見到了司馬康帶著一群人,嘩啦啦的走進來。
為首一人,白髮蒼蒼,拄著柺杖,身服紫袍,腰間繫著銀魚袋。
正是現在天下最有名的國手——致仕朝散大夫孫奇。
而在孫奇身後,則是一群穿著青色公服的年輕人。
這些年輕人都提著一個木箱,胳膊上纏著一條素色的綁帶。
看上去很乾練,也很精明。
這些人在司馬康的引領下,來到書房前。
……
“官家德音……”馮景佇立著。
司馬光立刻就想要起身,卻被左右阻止。
“司馬公可不必行禮!”馮景說道:“這是官家特別交代的。”
司馬光只能乖乖的坐著,但他還是面向皇城方向,深深低頭,將手放在案几上,做出拜禮的樣子拜了三拜:“臣光恭聽德音。”
“公乃國家元老,社稷柱石,皇考以公為顧命大臣,託公以師保之事!”
“朕自遇公,以公為宋室股肱……”
“公當為朕,為天下社稷,將息自身!”
“朕於宮中,候公康復,以俟請教!”
司馬光聽完,含著眼淚,無可奈何的再拜謝恩:“臣光謹遵德音……”
在這一刻,司馬光是無比感動的。
自古以來,哪有少主如此善待老臣的?
其中孺慕之情,殷殷期盼,實在是亙古未有!
可惜……
司馬光在心中哀嘆著:“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這實在是悲嘆。
於是,他看向馮景,道:“請邸候代老臣回稟天子……”
“老臣衰敗之身,將死之人,願請以殘生,為陛下留尺寸之言……”
馮景遲疑了片刻,看著眼前這個已經無比消瘦、白髮蒼蒼、憔悴無比的老臣,終是心軟了,道:“相公之言,我自會轉呈官家。”
“但,請相公先聽御醫診治……遵御醫等醫囑……”
司馬光看著在這書房裡的那些人影,苦笑一聲:“老臣之疾,已入骨髓,無藥可救也!”
“何必再勞孫朝散等奔走?”
自己的身體,自己是知道的。
元豐七年的那場忽如其來的重病,幾乎就奪走了他的生命。
雖僥倖痊癒,但病根早已落下。
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