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紐工的茅舍裡,度過一整天。跟田裡的人和織布機上的人在一起,他感到猶如在家裡一般。他曾經與礦工們、挖泥炭者、農人一起度過那麼多的夜晚,在爐邊沉思,那不是徒然無益的。由於一天到晚不斷地目睹農人的生活,他變得那麼專心於此,幾乎不再想到別的東西了。他力圖精益求精。
他又回到人物寫生的愛好上來,但現在,與此同時又有著另一個愛好——色彩。半熟的麥田是一種深金黃的色調——紅和金銅色,與天空的破碎的銀白色調相對照,效果十分顯著。後景中有些婦女,輪廓很粗,很有生氣,她們的臉和臂被太陽曬得黑黑的,穿著滿是灰塵的粗藍布衣裳,頭髮短短的頭上戴著國而扁的黑色無邊帽。
當他肩負畫架,腋下夾著潮畫布,精神飽滿地在大路上搖搖晃晃走著的時候,每一幢房子的簾子從底下掀開一條縫,他受到好奇的、反感的女性眼睛的攻擊。
在家裡,他發覺那句老話“門要末開著,要末關著”應用在家庭關係上的時候,並非完全正確。牧師住宅內的家庭吉慶之門,習慣於處在一種有點神秘的位置,不是明顯地開著,也不是明顯地關著。他的妹妹伊麗莎白厭惡他,她擔心他那與眾不同的行為,會毀掉她在紐南婚嫁的機會。維萊米恩雖然喜歡他,但認為他是一個討厭的人。他很快和弟弟科爾交上了朋友。
吃晚飯時,文森特不跟一家子同桌,而在一個角落裡,碟子放在腿上,白天作的速寫擱在面前的椅上,以銳利的眼光審視自己的作品,因為不完美,價值不大,便把它們撕得粉碎。他從不跟家裡人嗜蘇。他們亦很少跟他交談。他幹啃麵包,因為不想養成一種好吃的習慣。偶爾,如果飯桌上提到他所喜歡的某個作家的名字時,他就轉向他們,交談片刻。但總的說來,他發覺,他們彼此交談得愈少愈好。
他在田野裡寫生了大約一個月以後,開始產生一種十分奇怪的感覺:有人一直在監視他。他知道紐南的人們在盯著他,田裡的農人們偶爾倚鍬休息的時候,便好奇地望著他。但這種感覺卻異乎尋常。他感到不單單有人在監視,而且在釘梢。最初幾天中,他不耐煩地想擺脫這種感覺,但是,擺脫不了——一雙眼睛盯著他,直穿透他的背。好幾次,他環顧搜尋,但什麼也沒有發現。有一次,當他突然轉過身去的時候,看到一個女人的白裙子在一棵樹的後面消失。另一次,他從一個織工家裡出來的時候,一個人影飛快地沿路匆匆跑掉。第三次,他在樹林裡作畫,離開畫架,到池塘去喝口水。回來後,他發現未乾的油畫上有手指印。
他花了差不多兩個星期才捉到那個女人。他在荒原上速寫掘地者;離他不遠有一輛破舊的被棄的貨車。他在作畫的時候,那個女人站在車後。他突然收拾畫布和畫架,佯裝準備回家。那女人趕快搶先奔去。他毫不引起她懷疑地尾隨著,看到她走進牧師住宅隔壁的房子。
“左邊隔壁住的誰家,媽媽。文森特問,當晚他們全坐下吃飯的時候。
“貝格受家。”
“他們是誰?”
“我們對她們不太瞭解。有五個女兒和母親。父親顯然已經死了。”
“她們是什麼樣的人?”
“很難說;她們相當神秘。”
“她們是天主教徒?”
“不,清教徒。父親是牧師。”
“哪個姑娘還沒有出嫁?”
“晤,一個也沒有出嫁。你問這幹什麼?”
“不過好奇而已。誰養家呢?”
“沒有人。她們好象很有錢。”
“我猜想你恐怕不知道姑娘們的名字吧?”
“不知道。”他的母親好奇地望著他。
第二天,他回到田野裡的老地方。他要捕捉在成熟了的麥地裡或襯著山毛樣枯葉的農人形象的藍顏色。他們穿著自己織的粗布衫,經線黑色,緯線藍色,形成了黑藍的條紋花樣。當襯衫穿舊,由於風吹日曬而褪色的時候,便呈現出一種模模糊糊的素靜雅緻的色調,剛剛好透露出衣衫下的肉包。
早晨十點鐘光景,他又感覺到那女人在後面。他從眼角里膘見被棄的貨車後樹叢裡她的衣裙。
“今天我要捉住她,”他喃喃自語,“即使不得不把這張習作半途而廢。”
他逐漸養成了一氣呵成的習慣,在一陣熱情進發之中把面前的景色畫下來。老的荷蘭繪畫最打動他的地方,就在於這些作品畫得快,大師們一筆畫成,決不修改。他們迅疾地描繪,以便把原始印象原封不動地保持下來,把構思主題的情緒原封不動地保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