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怔怔地看著,四周安靜得就好像倆人一起墮入另一個時空,整個人失重了……
那天,邵鈞開著小卡車,從車窗探出頭,匆匆打了個招呼:“川子,這車我跟著出去,我晚上熄燈前回來!”
邵三爺開著車從鄉間公路呼嘯而過,載著一車大南瓜。誰都沒瞧出來,後廂堆積成山的麻袋裡,其中一個固呦固呦的大麻袋,裡面裝的就不是南瓜。
邵鈞一路闖燈,開進縣城,開往他的租房。
他直接把卡車停在小區外的路邊,也不管這一車南瓜會不會讓人哄搶一空。
邵鈞一隻手鉗著羅強,半架半拖著這個人,往他住的地方拖。羅強上身罩了件外套,遮掩住兩手,兩隻手讓手銬銬牢著。兩人都極力迴避對方的目光,心情暗湧,彷彿知道一切只是暴風驟雨來臨的前奏。
邵鈞撥弄鑰匙開門時顛三倒四,手指亂捅,門開了,他狠狠一把,將羅強推進房間!
外套掉在地上,羅強雙手銬著,趔趄了一下,隨即被邵鈞薅住脖領子。邵鈞的眼神極端憤怒而委屈。
邵鈞質問:“這沒外人,就咱倆,你說,我聽著,可以跟我說實話了嗎?”
羅強極其冷靜,面無表情:“……你都知道了,還讓老子說什麼。”
邵鈞難以置信地瞪著人,眼底慢慢積聚了霧氣。
他猛地指著自己的腦門,用手指戳著,一字一句:“就這兒,羅強你看著我,看著我,就是這兒。”
“這一槍,你耗了十六年都沒開,十六年,你他媽的這回終於開槍了!你自首,你認罪,你就等於一槍把我崩了,羅強你真狠,你就這麼把我崩了!”
羅強:“……”
羅強眼底深深刺痛了一下……
羅強這是頭一回來邵鈞租住的房子。
小縣城裡一室一廳的居民戶,一個月租金不到兩千塊錢。樓裡住戶基本都是郊區農民,土地讓政府徵了佔了,作為補償分的房子。邵鈞租這兒純粹為了找個方便地兒睡覺,不用經常回城裡的家。屋裡的風貌顯示著一個單身男人的各種生活習性。廚房灶是冷的,臥室被子不疊,沙發上,茶几上,地上,甚至電視機上,到處堆著髒衣服和零碎。
邵鈞一把將床上的被子掀走,用蠻力推著搡著把羅強摁倒在床上,胸口疊壓著胸口。他將羅強兩手摁過頭頂,銬在床欄杆上。
羅強狠命掙了幾下,面色鐵青,於是忿忿扭過臉去,不說話。
即便到了這步田地,讓邵鈞逼到眼眉前,他羅老二仍然是羅老二。即使是面對饅頭,即使當年所做的一切大白於天下,羅強也不是那種會痛哭流涕卑躬屈膝對著一個人指天畫地懺悔求饒的人,他就永遠不是那種人。
邵鈞看著羅強這副死寧的樣子,心口絞痛無以復加:“羅強,你就是個王八蛋!你自私,你混帳,你還不認錯,你永遠都是這樣兒!”
羅強把嘴唇倔強地抿成一條線,半晌,哼道:“恨我?出門去買把刀,往我身上捅,可勁兒捅,老子欠你的,絕對不還手。”
邵鈞扯著羅強的脖子搖晃,拼命地搖晃,快要瘋了:“我捅你,我忒麼的捨得捅你傷你!!!”
“老二,你別他媽再給我裝,你別告訴我你當初自首交代不是為了我!你別告訴我你在專案組面前死扛了半個月他們打你欺負你折騰你你都沒開口你那時候回來不是為了再見我一面!你別告訴我你沒對我用過真心!你別告訴我你不想跟我在一起你他媽的也捨不得我你為什麼,為什麼,你為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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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強眼底深深地一慟,臉上覆的那層堅硬的偽裝驟然皸裂,無聲無息地融化,在邵鈞面前支離破碎。
苦苦支撐這麼久,邵鈞如今得知真相,他能怎麼想,他真能拿把刀把羅強捅了嗎?羅強竟然沒判死刑,這人沒有上刑場,對邵鈞來說,反而有一種筋疲力盡痛不欲生之後失而復得的解脫。最痛不過是那三個月不知生死的煎熬,心都硬了,再沒有比那時更痛的。失去的人總之再回不來,仍然攥在手心兒裡最後的念想,忍心拋掉忍心放手嗎?
然而,羅強那時候怎麼能對邵鈞說實話?
饅頭為他坐著牢,饅頭是為他不回家,一天一天地熬。
饅頭十四歲沒媽,饅頭說他永遠無法原諒……
他羅強也是十歲沒媽的人。只不過半日沒見,悶頭不要命似的跑到醫院裡再一看,活生生一個人就沒了,再也回不來了。羅強明白那滋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