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鏡。兩個小時之後,汽車終於到達目的地。我沒有在路上耽擱,迅速就趕到他的住處。那條路我太熟悉了。
在那個住處的外面我見到了一個胖乎乎的女人,40多歲模樣,左臉上有些類似青春痘留下的痕跡,她的雙手在深藍色的圍裙上搓個不停,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她的眼睛裡充滿了複雜的情感,這一點作為我們這一行一眼就能看出來,不過我沒有太多地觀察她,我來這裡是有其他重要的事。
“嚴豐是住在這裡的吧?”我拿電報給她看,證明自己並非是什麼不速之客。聽到我的話,她的眼睛馬上純淨起來,剛才那種複雜的眼神馬上就被一掃而光。
“是是是……我是這裡的房東。你要不要租房?”
我擺擺手,暗地裡笑了笑。不過其實我早已猜出兩分來了:自己的房客出事了,她自然惦記著他們能否按時付房租了,剛才她的眼神裡定是那些東西。
“電報就是我拍的,他臥病在床,出不了門!”說這句話時她的眼裡又多了些焦急。
“我知道了……”我不想跟她多說,“他在屋裡吧?”
“在!他哪裡還出得了門吶!”她話裡含著的東西太多,這令我感覺不是太好,這句話的分量實在是比那份電報重許多。
我輕輕推開門,在房門沉重拖沓的吱扭聲中走進去。整個房間都被一片黑暗籠罩著,而且瀰漫著濃重的中藥味。嚴豐就半倚在窗前的書桌上,我只能看清他身體的輪廓。在我不小心踩到一個水罐之後,一個病懨懨的聲音就從陰暗中飄到我的耳朵裡來了。
“你來了?”
“嗯,”我答應著。
“你找個地方坐會兒。”
“你這裡光線太暗了,應該把窗簾打……”
“哼……我這裡……”他支支吾吾,彷彿在掩飾著什麼。
我摸索著想去開窗戶。當然我那時也想透過拉窗簾來表明我和他之間仍然保持著一種親密無間的關係,在那個時候讓病人產生這樣一種意識,無論是對他還是對我都是十分有益的。可是當我拉開窗簾的一角,藉著窗外的光看到他那張痛苦的臉時,我完全震驚了。那張臉瘦削,顴骨高突,眼睛深陷,兩頰幾乎都沒有肉,只剩一張皮包在骨頭上。他的臉已經在窗外透進來的光線的照耀下痛苦得有些扭曲了,一隻手慌忙地從棉被中抽出來遮在眉上。我馬上又拉上窗簾。
“現在的陽光仍太強烈,我承受不住。”他慢吞吞地告訴我,口氣中還存著道歉的意思。這自然令我很不自在。是我在打亂他的生活方式。我看了看錶,指標模模糊糊地指著兩個數字,看不太清楚。我根據自己在蘇州上車時的時間和路上花的時間猜測出來,現在大概是傍晚五六點鐘。嚴豐的病情確實讓我有些害怕。如果他有什麼意外,我可完全沒有什麼主意,他的家人都不在了,我的情況也不是很好,那該怎麼辦?他現在的病情已經到了不能忍受傍晚微弱的陽光的地步了。我的手心都開始冒汗了——我完全是不知所措!靜默一段時間以後,我決定找個話題緩解一下氣氛。
“房東剛才來過了吧?是她在照顧你嗎?”
黑暗中只有一聲冷笑傳過來,雖然笑聲很小,但我還是憑藉自己敏銳的感覺很容易就捕捉到了。
“怕我死了沒法交房租!昨天晚上就催我把家人的地址告訴她。我說我是孤身一人,沒有親人了。她又硬逼著我找出朋友的地址來……我最後沒有辦法了,只好往你家打電話,”他頓了頓(此刻我已不再追究是不是父母將我的地址告知他了),“這樣我就找到你了(他沒有提及我父母,怕是受了他們再三的囑咐吧?我猜測可能是這樣)。她連夜就趕出去打電報了,怕我一個人死在這裡給她添麻煩。”
我又回憶起房外的那雙眼睛來了,現在它除了討厭之外還令我感到有些害怕了。不過我不想讓他亂想,我可能是他最後的一點安慰,這一點安慰的破滅很有可能會令他再難以堅持下去。我的注意力轉到正題上來。
“你怎麼會病成這個樣子?”
他一開始並沒有作任何回答,連聲嘆氣都沒有。許久我才在那張書桌上看到了一隻揮動著的手,彷彿在示意我不要再追問下去了。
“你先休息吧?我明天早上再來。”我見他幾乎都沒有說話的氣力,只好提出告辭,其實我自己也沒有想好這一晚該如何度過,我在杭州舉目無親。他沒有說話。我拉開門出去了。房東站在門外,好像自從我進到這個房間以後她就一直守在外面。
“你要走了嗎?你可不能走啊!”她要阻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