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分良莠,衝擊洗涮的乾乾淨淨,這是歷史的悲劇,而身處其中的人,在大潮到來的時候,其實倒是無能為力,只能隨波逐流了。
“我是可以安然回鄉,再無隱憂,江陵雖然心胸越來越狹隘,不過我主動辭官,蕭然離京,他好歹還要看少國公的面子,不會再為難於我了……”
家鄉縣境在望,石星卻是有些近鄉情怯了。
這年頭培養一個秀才都要舉族之力,想出一個舉人,可能是一個家族窮盡三代之功,能出一個進士,更是使一個家族飛黃騰達,轉變機運的唯一機會。
石星為舉人之後,他的族居之地就豎起了一個牌坊,成為進士,再加豎一座,原本鄉人是想他成為尚書再加一座,入閣則又可加一座,將來加保、傅,再加一座,這樣石家族居之地,外人進入之時,首先就是要跨過那高聳入雲的牌坊,一座接著一座,就算是知縣入內,也要下轎步行,表示尊敬。
這是當年的野心了……經過自己那舉人和進士兩座牌坊之後,石星看到一片低矮的村落群,無聲的嘆了口氣。
他當官一直是為京官,京官清苦,加上張居正這幾年在優免田和力役上管理甚嚴,石星的官位,只能蔭庇六個族人不納稅,免稅的田地只有數十畝,這麼一點好處,也就勉強夠維持族學所用,能叫族人可以繼續叫子弟讀書,作為當年被全族供養一路讀書高中的石星,雖然對免優免這個政策沒有不滿,但心底裡的遺憾也是不可避免了。
而且他知道,江南一帶士紳的勢力根深蒂固,優免和投充、詭寄、飛灑等名目繁多的逃稅方法仍然大行其道,地方官能力有限,一個知縣和幾個幕僚怎麼可能與整個地方對抗?考成法下,無非是把更多的負擔和壓力轉嫁到普通的農民身上,就算這樣,士紳集團都是大為不滿呢。
石家這裡,畢竟是鄉里本份人家,雖然對石星當官後整個家族的境遇未能有根本性的轉變而失望,但畢竟石星是家族的榮耀,石星剛剛到了族居村落的村口,就是有幾個堂兄弟看到了他,大呼小叫的迎了過來。
接著是族長等長輩聞信趕來,聽說石星辭官,這些族人臉上神色當然有明顯的失望之色,但他們尊敬石星這樣的讀書人,並不敢多說什麼,在族人的簇擁之下,石星先至祠堂,拜祭了祖宗之後,這才趕往自己的居處。
他的家原本是尋常小院,正屋是三間瓦舍,兩邊都是茅草搭成的草屋,當官多年後,不曾有錢取家小入京,好歹也將家中的這小院重修了一下,十一間房舍都改成了瓦房,光是這麼一個小小的動作,已經使石星在京城還背了債,這一次離京,還是幾個知交好友湊的錢,不然的話,連路費都很為難。
此時看到妻子在前,諸子在後,眾人在庭院門前迎候自己,石星忍不住又是一聲長嘆。
丈夫處世,公心道義當然在前,不過有妻子而不能養,這也是實在難以為情的一件事情了。
“老爺回來了。”
“兒子拜見父親。”
石星近前,妻兒紛紛上前行禮,俱是語笑歡然,沒有什麼沮喪失落的表情。
“這是怎麼回事?”
石星入內之後,看到大封大封的物品擺放在庭院之中,上房堂內,似乎銀光燦然,有不少銀兩放在中間的長條貢桌之上,看起來沉甸甸的,數目應是不少。
“這是京城英國公府少國公著人送來的。”石妻雖然才是中年,但多年在家操持家務,教育諸子讀書,負擔很重,額頭鬢角已經佈滿了白髮,此時神色歡欣中也帶有一點不安,自家老爺雖然不是海瑞那樣的食古不化,但也不是經常受人饋贈的那種,自己擅自收受這些物品,是不是合適,會不會激怒老爺,也是難說的很。
“是少國公……”
石星眼中波光閃爍,看看眼前諸多當用物品,還有堂房內過千兩的白銀,眼角也是有點溼潤了。他知道,張惟功對人向來如此,事事替別人想的十分周到,甚至是體貼,比如此番送別,為了石星的面子和形象,惟功沒有當眾送物送銀,而是派了人千里迢迢,一路送到石星的老家來。
這一份情誼,這一份用心,比在京城送他萬兒八千的銀子,還顯的貴重多了!
“無妨,能收的。”
看到妻子不安的神色,石星坦然一笑,道:“少國公光風霽月,為人正派,所行都是為國為民……他的銀子,是自己辛苦賺取,沒有欺男霸女,這些年反而賠累了京師百姓不少,我素知之,所以,但收無妨,但收無妨呢。”
如此一說,石星的家人自是歡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