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再往下追哎!”金九齡雙手一拍,唉起苦經,“你是曉得的,好歹,顧竹軒跟我總是兒女親家。”
“錯!”程錫文拍了一下臺面,斬釘截鐵地說,“你以為顧竹軒當真會認了你這個親家?老實說,這件事非但顧四不會點頭,而且還很‘吼勢’滬語,氣憤、鬱悶。。”
金九齡悶了。
程錫文的話一點也不留情面,連他金九齡的襯衣*都剝了個精光。不是嗎?你金九齡管束不了兒子,娶了個堂子裡的“爛汙貨”,卻說是顧竹軒的私生女,這豈不是拿一盆屎扣在了他“江北大亨”的頭上?
“噢,你要面子,人家就不要面子?算算人家現在也是上海灘上的一位大亨,肯低頭吃下這泡爛汙屎,滬語讀作“汙”。?”程錫文站起身來,屈起食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說:“醒醒了吧,阿九。”
程錫文言簡意賅,說得金九齡面上紅一陣,白一陣,啞口無言。
“想通了吧?”程錫文俯下身子問。
金九齡不得不點頭承認。
“這就對了。”程錫文笑了。
“那這個案子我就……”金九齡訥訥地。
“順著趙廣福提供的線索,死追猛打,一直往下查。”程錫文在臺面上拍了一掌,又說,“當然,我勸你在查案時,不必顧忌到同鄉人這一層感情上。”
“嗯哪。”金九齡應了聲。
“如果真的那樣兒女情長的話,你阿九是成不了大事的。”程錫文斂起笑容,說,“要想做大事,就不可能有兒女私情,更不可能有同鄉人的觀念。親不親,利益分,懂吧?”
“謝了,阿文。”金九齡內心的這一塊壘被打散後,心情頓時就覺得豁然開朗了。
“自家兄弟,謝啥。”程錫文笑了笑說,“去見老頭子,沒問題了吧?”
“走走。”金九齡親熱地推了他一把,又說,“今晚,‘又一村’飯店,我做東!”
“‘又一村’,柳暗花明又一村?嘿嘿,有點意思。不過……”程錫文笑了笑,又說,“不過,我還是想吃吃你的家鄉菜。”
“沒話說。‘老半齋’,我做東!”金九齡拍著胸脯說。
“那好,鎮揚菜的‘大燒馬鞍橋’味道好,還壯陽哩。哈哈!”程錫文說著,摟著金九齡的肩膀一起出了門,向“1號”門走去。
一場空歡喜(1)
讓我們把時光倒回去,追溯到案發後的民國二十二年6月24日,夜半時分。
閘北一帶恆豐路智和裡,燈火闌珊。
這一帶人家都是一些窮苦的勞動者。白天出門去賣苦力,晚上又沒有餘錢可以出去休閒瀟灑,那些膀大腰圓的漢子們早早地就摟著婆娘上了床,做些不花錢的娛樂。而後,萎了,困了,就“挺屍”蘇北俚語,睡覺。,一覺睡到大天亮。這種狀況,蘇北人說是“沒錢買肉吃,睡覺養精神”。
智和里弄堂口的過街樓建在弄堂進口上方的一種架空房,房下就是居民進出的通道。上,單身漢張亭貴上了床,輾轉反側地睡不著。是哩!儘管他只是上傳下達跑跑腿的,但成功地為“上家”暗殺了唐嘉鵬,還是得到了一筆酬金。數目還不少,整60塊現大洋,這足已讓他睡不著覺了。是囉!這輩子他都沒見過這麼多的錢,而且都是現大洋哎!
張亭貴如同蘇北俚語裡說的那樣:小狗掉下茅廁坑,快喝(活)屎(死)了!
是的!從今往後他張小四子也要像模像樣地做一回人了。回鄉下去買田?不行!那地方既窮又土更乏味;大上海多好啊!燈紅酒綠,紙醉金迷,高樓大廈,汽車、電燈、電話應有盡有。要吃,從蕃菜館西餐館。到中餐館,各地風味任你挑;要穿,“三大祥”裡的綾羅綢緞不說,“培羅蒙”、“力生”、“第一利比西亞”,時令式樣,任你往身上穿;要玩,哈!從四馬路的“惠樂裡”、五馬路的“滿庭芳”到閘北一帶的“鹹肉莊”,賣肉的女人多了海去了。至於想玩洋婆娘,好辦,去外虹橋沿江一帶就是了,什麼俄羅斯、法國、義大利的“金絲貓”、“鹹水妹”,挺玩不動氣嘔。媽媽的!只要口袋裡有錢,上海灘什麼福享不到!
不!老子不去打“野雞”。老子要週週正正地娶個黃花大閨女,吹吹打打迎進門做正室老婆,給我們張家傳宗接代。
想到此,張亭貴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下了地,點起了小油燈,又抱過枕頭邊上的一隻小木盒子,開啟一看,一雙眼睛便笑眯成了一條縫。
秘他忍不住從小木盒裡捏起一塊銀洋,夾在了拇指與中指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