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今兒跟高拱一說,他竟然沒有擺臭臉,而是一臉感慨道:“當年我初入翰林院,因為是北方人,又是一口河南話。時常被其他人取笑,多虧趙前輩處處維護我,這才讓我在翰林院裡立足,後來還教了我很多東西——直到如今,他也是我一直效仿的物件。”
沈默默然,沒想到他倆之間還有些淵源呢。
便又聽高拱道:“這次他被嚴黨的人設計下臺,我卻愛莫能助,現在他要走了,我連送送都不能,心裡實在是愧疚……”
沈默知道,他是代表裕王的,自然不能出面相送,以免給裕王爺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便輕聲道:“趙部堂會理解的。”
“去吧,去送送趙大人,再幫我轉送一份禮物。”高拱說著起身轉到內室,一會兒出來後,手裡捧著個酒罈子道:“把這個給他,他便明白我什麼意思了。”
沈默看看那酒罈,上面沒有任何標記,也不知是什麼酒,只好接過來,點點頭道:“您放心吧,我會送到的。”
便拎著那罈子酒出去,和三尺去置辦了些禮品,就往鐵釦衚衕裡的趙貞吉家去了。
那條衚衕遠離城中心,幾乎都靠近城牆根了……明代的京城,雖然不如漢唐那般壁壘森嚴,不同階層分城居住,卻也有其分佈規律。大體是以紫禁城為核心。住的越靠裡的就越是權貴,住的越靠外的就越貧賤,像趙尚書這樣,都住在外城牆根下了,絕對是個例中的個例。
轎子到了衚衕外,便不得不停了下來,因為那衚衕太窄了,根本進不去。沈默只好下了轎,三尺拎著禮物在頭前開路,領著他進了衚衕。前日一場大雨,讓地上的土道泥濘不堪,衚衕裡的居民便隔些磚頭落腳,好有個進出的路。
三尺一邊走一邊道:“大人,您踩好了磚頭,有些地方是要跳的,可千萬小心點……”
沈默便小跳著前進,雖然沒有失足,袍子卻也被濺起的泥點弄髒了。要不是三尺來過一次,沈默絕對會以為他領錯道了,這哪是堂堂部堂住的地方?雖然說國家財政緊張,京官發不下薪來,部堂們都帶頭只領半俸,但身為禮部尚書。大明的預備閣員,地方上的冰敬炭敬還是不會少的,怎麼也不該混到這一步啊。
‘也許是為了少惹麻煩、不願露富?’懷著這份猜測,沈默走到了趙尚書門前。
三尺上前敲門,裡面便傳來趙貞吉的聲音道:“進來吧,門沒關。”
三尺一推門,閃身讓沈默進去,便見院子裡鋪滿了席子,席子上擺滿了書,趙貞吉正在與一個老家人,一邊清點一邊裝箱。看到沈默進來,他才擱下手中一套《衛藏通志》,笑著招呼他道:“沈大人,你來了。”
“部堂叫我拙言吧。”沈默躬身施禮道:“在您面前,我當不起大人兩個字。”
“呵呵,你也別叫我部堂了,老夫如今致仕,早把官位還給皇上了。”趙貞吉笑呵呵道:“叫我大洲吧。”
“還是大洲公吧。”沈默笑道。
“隨你便啦。”趙貞吉笑道:“外面沒個插腳的地方,還是裡面請吧。”
“大洲公請。”沈默笑道。
兩人便進去屋裡,跟外面到處是書的擁擠相比,裡面的擺設卻再寒酸不過了,除了必要的桌椅傢俱,什麼裝飾都沒有。
看沈默打量屋裡,趙貞吉自嘲的笑笑道:“我這也算是‘家徒四壁書侵坐’了……為官三十年,唯一的積蓄便是外面那些書,拙言,當官可不要學我哦。”
沈默搖頭笑道:“大人這話我不敢苟同,不學您的清廉自守,難道去學那些人貪汙受賄嗎?”
“呵呵,水至清則無魚啊,太過清了就討人嫌了。”脫下官袍的束縛,趙貞吉說話特別坦誠,道:“老夫用這一生,印證了個道理,個人名節和建功立業,就像魚與熊掌,是很難兼得的。”
聽到頑固不化的趙老夫子,都承認現實的無奈了,沈默緩緩點頭,心中卻百味雜陳,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
趙貞吉只好自己打破僵局,笑道:“怎麼,還帶酒來了,莫非要給老夫踐行?”
沈默回過神來,將那罈子酒奉到趙貞吉面前道:“這是高祭酒託我送給大洲公的,他說一切都在酒裡了。”
“呵呵……這傢伙,還神神秘秘的。”趙貞吉拿過酒罈子。順手便拍開泥封,一股馥郁的酒香傳來,他一聞,笑道:“原來是他們老家的杜康酒。”
“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沈默笑道:“原來如此。”
“原先經常跟他一塊喝酒,他便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