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丞和幾個手下湊近了念道:“命福建南平教諭海瑞,遷南直隸蘇州府長洲知縣……”唸完後卻仍然將信將疑道:“不會是偷的吧?”實在不怪他們有此一問,只見這位仁兄身穿粗布棉衣,腳踏沾滿泥巴的布鞋。手中牽著一頭大灰騾,騾背上還馱著簡單的包袱竹籠,除此之外別無長物。
“狗眼看人低的東西,”那叫海瑞的冷聲道:“反正我跑不了,你明日跟我去見你們縣尊,就知道我海剛峰到底是不是真的了!”他人雖瘦小,但聲音威嚴渾厚,讓人不由自主的就屈服了。
驛丞與邊上人合計一下,道:“算了算了,快進來吧,別擋了貴人的道。”
海瑞哼一聲,側身對後面的老人家道:“咱們進去吧。”這次卻和顏悅色,彷彿換了個人似的。
話音剛落,那驛丞卻又阻攔道:“你進去可以,他們倆不行。”說著皮笑肉不笑道:“裡面住的都是大人,讓這個老叫花子進去成何體統?”
“老人家不是叫花子,是自食其力的燒炭人!”海瑞冷冷道:“他用了一冬天的時間,砍了幾千斤的柴火,燒出了上千斤的木炭,全指望著換些錢過年度春荒了!哪怕你們給他一半的錢,也不至於飢寒交迫到如此地步!”說著便怒髮衝冠起來,逼近那兩人道:“可你們呢?都兩個月了還不給錢不說,竟忍心看他們祖孫在外面哀求兩天兩夜,既不讓他們進去避寒,也不給他們一水一飯以充飢,你們的良心讓狗吃了嗎?!”
幾人被他訓得站都站不穩,哪還敢放刁?驛丞暗叫晦氣,讓開去路道:“帶他們去丁字房,再給點米麵讓他們自己做飯。”說著一臉鬱卒的對海瑞道:“大過年的遇到你這個喪門神,我真是倒了黴了!”
海瑞也面無表情的看了看那驛丞,接著把韁繩往他手裡一遞,便扶著老人徑直進去。
驛丞道:“哎!你這騾子給我幹嘛?”
“喂!”說著話,海瑞已經走進了大門,看不到蹤影了。
沈默靜靜站在不遠處,方才發生的一切都收在眼底。待海瑞進去後,那驛丞飛快的跑過來,點頭哈腰道:“讓大人久等了,您老裡面請。”
沈默好笑的望著他道:“不看我的堪合嗎?”
“您老玉樹臨風,如神仙下凡。”驛丞的腦袋搖得撥浪鼓一般,諂媚笑道:“又有這麼高規制的護衛,小得就是瞎了眼,也知道您是哪位啊。”
“我是哪位?”沈默笑問道。
“您姓古月。”驛丞壓低聲音,神秘兮兮道:“是咱們東南總督的公子對不對?”沈默差點沒一頭栽倒地上。
“大膽!敢汙衊我家大人!”鐵柱揚起馬鞭便抽那驛丞道:“看來你不光是狗眼看人低,你還是老眼昏花!”
驛丞抱頭求饒道:“爺饒命啊,小得有眼不識泰山,請問您是誰的公子?”
讓鐵柱停下手,沈默如是回答道:“紹興推官的公子。”便帶著護衛揚長而入。
望著全副武裝、魚貫而入的彪悍護衛,那驛丞捂著火辣辣的腮幫子,真是欲哭無淚啊,心說果然是見了喪門神。
驛卒湊過來,小聲問道:“頭兒,怎麼侯推官的兒子都這麼大派頭?”蕭山是紹興府的一個縣,哪怕最下層的小吏,也對府裡的大人們耳熟能詳。
“不對,侯推官年關好像調任南京了,現在的推官好像……”驛丞使勁琢磨道:“姓沈吧。”終於恍然大悟,一腳踢開擋路的手下,屁滾尿流的追上去道:“狀元公,狀元公,您老這邊請,最好的跨院在這邊呢……”
他這一咋呼不要緊,讓投宿驛站的官員都聽到了,自然不會放過這個與大名鼎鼎的沈六首結識的機會,都紛紛開始寫名帖,備見面禮,準備登門造訪。
卻也有孤陋寡聞的,派人到處打聽是哪位狀元公,一個彷彿誰家的老僕,便問了個明白,反覆嘟囔著:“沈六首,蘇州同知,沈六首,我可不能記錯了。”
“這是哪家沒譜的?派個老糊塗出來打聽,也不怕誤了事兒。”在眾人的嘲笑聲中,那老僕佝僂著腰,緩緩回去西邊跨院。
令人驚奇的是,那些在門口站崗的衛士,望向他的目光卻充滿了敬畏。更驚奇的還在後面……待院門關上,老者那蝦米似的腰,竟然奇蹟般的挺直了,幾個身材婀娜、面容無限姣好的勁裝佩劍少女,鶯鶯燕燕的迎上來道:“公子您回來了?”
那又變成公子的傢伙,笑嘻嘻摸一把身邊少女的酥胸道:“該叫大叔才對……”他的易容術簡直如入化境,就連那雙眸子竟然也混濁無聲,渾若七老八十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