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嘉靖被噎得夠嗆,怒道:“《虞書》有言:‘五載天子一巡狩。’《周書》又言:‘六年王乃時巡。’孟軻氏亦曰:‘天子適諸侯曰巡狩。’朕都二十多年沒出門了,比起人家上古先王的五六年一巡來,已經倦怠多了!”
皇帝一抬出聖人來,幾位大人有些詞窮,還是方鈍倚老賣老,不怕頂撞皇帝,道:“皇上您說的不錯,但那都是夏周古法。我太祖皇帝曾有言:‘天子不可輕出’,就是因為知道天子巡狩之典,猶如井田、封建之不可復也!於是設御史以代之,考官方之貪廉,稽時政之得失;而後歸命天子,百職寅恭而趨,九重垂拱而理!皇祖之制,誠百世不易之法也!”
“是啊,皇上,”嚴訥也勸道:“《虞書》又曰:‘無怠無荒,四夷來王。’則知人主一念之敬肆,即中外向背之機矣。是以夏後太康盤遊無度,卒召后羿之禍,《五子之歌》,可為永鑑!”
“越說越不像話了!”出聲呵斥嚴訥的,卻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而是一直在邊上默不作聲的大學士袁煒,他一臉義憤道:“我承認你們說的都有道理,卻忘了陛下的皇考皇妣並不是長眠於昌平,而是在遙遠的鐘祥!”說著動情道:“我大明以孝道治天下,身為天子,更當以身作則!之前的皇陵都在昌平,所以以前的皇帝都可以隨時拜祭,孝道無虧。但陛下至誠至孝,卻二十年未拜親恩,蒙受不孝之名,不就是怕勞民傷財嗎?現在陛下只是想再去顯陵一次,拜祭一下獻皇帝、章聖皇太后,這要求過分嗎?”
眾人誰敢點頭,只好全都搖頭,袁煒遂高聲道:“天地之間孝最大!我等身為人臣,當鼎力支援皇上盡孝才對,不該在耗費的銀錢上錙銖必究!百官一時受人矇蔽、群情洶洶,我等自當向百官解說分明、澄清視聽,而不是在這裡埋怨皇上!”說著雙手一拱道:“微臣聽聞皇上南巡,激動地不能自已,用五天時間草擬出皇帝拜祭儀禮二十二篇,皇帝巡幸儀禮二十一篇,為南巡以及拜祭禮儀作了儘可能細緻的設計和安排,請皇上御覽。”
嘉靖大喜,命賜袁煒大紅羅五彩飛魚服一件,彩織方袋、銀瓢、刀箸各一,並對徐階等人道:“向袁愛卿學著點,為朕分憂不是掛在嘴上,是要記在心裡、落實在行動上的!”說著又別有含義道:“誰都喜歡部下跟自己一條心,朕也不例外。”
徐階等人凜然,知道事情至此,多說有害無益,只好無奈的告退了。
見徐階等人一出來,候在宮門外的官員呼啦一聲圍上來,七嘴八舌問道:“閣老,怎麼樣?”“皇上改主意了嗎?”
徐階疲憊的搖搖頭,緩緩道:“老父和諸位大人已經盡力了,這件事情已然如此,諸位就不要多言語了……”
聽了他這話,眾人的失望之情溢於言表,都道:“閣老,不能讓皇上一意孤行啊,不然這一年來的大好局面,付諸東流不說,萬一出什麼意外,我大明可經不起這份動盪啊!”
“唉,”徐階搖搖頭,只能把話說得更直白道:“不是屈從,老夫侍奉皇上近二十年,對皇上的性格還算了解一二,你越是對著幹,他就越是強硬,大家若不想‘哭門事件’重演,就打消跟皇上對抗的念頭,看看有沒有別的辦法,能讓皇上回心轉意……”又嘆口氣道:“要是沒有的話,那就想辦法把壞處降到最低吧。”
他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顯然是沒發理論下去了,眾官員只能先行告退。但徐階很清楚,這件事不真正的解決,早晚還要出亂子。望著離自己而去的官員,再看看身後緊閉的宮門,此時此刻,徐階又有些理解嚴嵩了——當你當上首輔,官員們把你看成是皇帝的代言人,皇帝把你看成是官員的大頭領,結果就是兩頭都不討好,這夾板氣的滋味,真的只有嘗過了才能體會。
回去後,徐階便找來了張居正等一干心腹,甚至把沈默也叫來了,給他們交代任務——分頭去勸說那些官員,讓他們不要再生事了。
出來時,張居正故意落在後面,問沈默道:“你那天說,這事兒不能說太細,到底是什麼意思?”
“你能猜不到?”沈默看他一眼,淡淡道。
張居正聞言笑道:“我覺著,皇上根本就是借題發揮,要用這次南巡重立威嚴,誰敢攔路,難免要被殺雞儆猴了。”
“呵呵,不愧是張太嶽,”沈默笑道。
“那咱們怎麼辦?”張居正問道:“支援哪一邊?”
“這你自己選,”沈默將雙手抄到袖子裡道:“這麼冷的天,還是老婆孩子熱炕頭舒服,我可懶得出去轉悠。”他想起原本歷史上的後一個朝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