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了嗎?
微風停了下來,它在草原上幾乎是漫無目的地走了整整一夜,也該累了。
我從它背上跳下來,腳邊原來是一股溫泉。微風把頭探進去喝水,它渴壞了。我輕輕撫摸著它的鼻樑,軟軟的,好像緞子一樣。我忽然想起那塊紅錦來,那麼漂亮的紅錦,那麼漂亮的鏡子,為什麼帶來的是那麼壞的訊息呢?誰說美麗就是好的?
“我要走啦!”我對它說,“不過你放心,我不帶你走。你喜歡草原,對吧?就算給住在黃金的馬廄裡面,每天都有吃不完的莜麥,也沒有在草原上跑一圈來得開心,對吧?”
微風喝水喝得咕咚咕咚的,根本不理我。我惱火了起來,“我要走了啊!”它眨著晶亮的溫柔的大眼睛看了我一眼,繼續低頭喝水。我氣得在它頭上銀色的小角上一拍,它驚恐地嘶鳴了一聲,一下跳了開去,很不理解地望著我。
“蕊兒。”是憐姐姐在叫我,我回頭去看,她就站在我的身後。她那是匹什麼馬呀?跑起來竟然連聲音都沒有,紅豔豔的,好像一團火。是父親叫她來跟著我的嗎?我賭氣不理她。
憐姐姐走到我身邊拉著我坐下。我的心軟了,憐姐姐一向待我最好,我不能把對父母的氣撒在她身上。她還是聖潔得像冰雪一樣,連我都覺得她美得那樣高不可攀,為什麼那個謝將軍會把鏡子給我呢?
“蕊兒,姐姐是打算去的。”憐姐姐為什麼知道我在想什麼?!“可是鏡子裡的人不是我啊!”
我的臉忽然熱得發燙。我不想去,憐姐姐就想去嗎?憐姐姐比我可憐得多,她一早就知道自己是要嫁給哪個王族的,她也比我不開心得多。
“姐姐,對不起……”我囁嚅著說。
“傻姑娘,和姐姐說對不起嗎?”憐姐姐把我的肩頭掰過去靠在她身上,就像母親一樣。她身上真香,那是雪藍花的味道,我聞著她身上的香氣,心裡就安定了。聽她輕輕地說著話,好像是在說著很遠很遠的毫不相干的事情。
“我們生在王族的女子,一生出來就由不得自己做主啦!”憐姐姐的神氣還是淡淡的,“嫁給誰,不嫁給誰,反正總是別人的。其實這草原,這天下,都是男人們的,他們想著什麼就是什麼……我們若是生在尋常人家,也是一樣逃不過,生在王族無非就是知道得早一點罷了。”
我說不出話來,這些事情,今天以前我從來都沒有想過。
“爹待你其實是好的,”憐姐姐接著說,“你不是他親生的,他一直想補救點什麼。可是,”她停了一下,“待你再好,他也是熱河部的大王,夜北的領袖……”
“我懂。”我打斷了憐姐姐,這些道理我都懂,可我還是不願意啊!
“嗯,”憐姐姐看著我,“是啊,懂了也是一樣的不快活。”
“為什麼是這樣的?”我問她。
“為什麼?”她重複了一遍,搖了搖頭。要是憐姐姐那麼聰明都不知道,還有人知道嗎?“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可是,反正都這樣了,就在自己心裡找點安寧吧!”憐姐姐也才十八歲,可她這句話聽起來那麼老。她從手上褪下一個銀鐲子,套在我手上。那鐲子溫溫涼涼的,感覺那麼熟悉,我的心裡忽然又空空蕩蕩了。
“我不要。”我堅定地把鐲子褪了下來還給憐姐姐。她看著我,很吃驚。
“我有一個銀面具。那也是假的。”我告訴她。
憐姐姐點了點頭,“你比我勇敢呢!”真是這樣嗎?憐姐姐這些年不會是靠著這銀鐲子過的?
“有喜歡的人了?”憐姐姐問我。
我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憐姐姐疼惜地摟著我的肩膀,“忘了他。你還不知道什麼叫愛呢!”
這次我堅定地搖了搖頭。
憐姐姐嘆了口氣,把我摟得更緊了,“傻姑娘,你要是不是朱巖部的公主該多好啊!”
憐姐姐還有一件禮物給我,既然我忘記不了那個羽人。她纖細的手指按在了我的手腕上,那裡就多了一個血紅的指印。
“要是大晁皇帝真的很可惡,”她對我說,“你別讓他碰你,否則你們……”憐姐姐沒有說完,我懂她的意思。我忽然覺得非常非常害怕,這就結束了麼?但是奇怪的勇氣不知道從那裡又冒了出來,我用力點點頭。
憐姐姐呆呆地看著我。“蕊兒,爹說你親爹是個真正的好漢子。”她沒頭沒腦地說了那麼一句,晶瑩的淚水又滑過臉頰。我一共只見到憐姐姐哭過三次,今天就見到兩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