績的臉已經黑成鍋底,陸鼎奇怪道:“沈大人與子玉似乎年紀相仿吧。”
“說起來也不是外人,下官是陸都督的師弟,”沈默一本正經道:“所以按照輩分,得稱呼您老一聲世叔,當然子玉也得這樣叫我了。”
他的說法無法辯駁,那陸績面色一陣青紅交加,終是告誡自己‘小不忍則亂大謀’,蚊子哼哼似的叫一聲:“叔……給你賠不是了。”聽起來倒像他是‘叔’一般。
沈默渾不在意的笑道:“哎,好侄兒,以後不可這麼淘氣了喲,”
“啊……是。”陸子玉這輩子都沒受過這麼多氣,話說他也是天之驕子,眾星捧月一般,向來只有他給別人氣受,從沒有別人敢給他氣吃,誰知見了此人幾面,都被他牢牢壓著,佔盡了便宜。
“哈哈好……”趁著陸績還能忍住了,陸鼎趕緊道:“鬧了半天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說著朝沈默笑道:“既然子玉態度還算誠懇,大人是不是可以把他的東西,還給他了?”
“什麼東西?”沈默說著回頭問身後站著的黃錦道:“你知道嗎?”卻見黃錦雙目噴火的盯著那面如冠玉的陸公子,彷彿要吃人一般。
沈默聳聳肩膀,回頭問陸績道:“我這個跟班怎麼好像很生氣的樣子?”
陸績一開始光跟沈默鬥氣去了,也沒看到他身後站的人,此時才注意到黃錦,玉面不由陰沉下來,冷冷道:“沈大人,您的跟班可來頭不小……”
沈默狀若輕蔑的看黃錦一眼,淡淡道:“他呀,原先在織造局領了份兒差事,結果後來讓人家坑了個傾家蕩產、債主上門,只好跑路到本官這裡,混口飯吃罷了。”
“大人什麼意思?”陸績問道。
“你最清楚不過。”沈默冷笑道。
屋裡的氣氛瞬間從怪異便為肅殺,兩人冷冷的對視,如果沒有意外,一刻鐘後才會分出勝負。
好在有陸鼎這個和稀泥的在,他趕緊起身切斷兩人的目光,延請沈默道:“大人,那邊已經準備好了,咱們過去用飯吧。”說著看那陸績一眼,目光中已經頗為不滿。
陸績這個氣啊,他是真不想起戰火,可對方存心挑釁怎麼辦?
午宴設在高踞丘嶺,飛簷凌空的滄浪亭,為了與這幽靜淡雅的氣氛相協,桌上菜餚不多,不麗,卻都出自名廚之手,返璞歸真,毫不遜色與這山水勝景。
除了他們三個,黃錦既然已經暴露身份,自然不會再站著,便四人兩兩對坐在亭內……陸績雖然很討厭沈默,但更不想跟個公公對坐,只好繼續忍受沈默那張可惡的臉。
酒桌上,陸家老少不再提那十口箱子,沈默自然識趣,也不再提一千車絲綢,至於黃錦,因為來前約法三章,都得聽沈默的,只好悶頭吃菜,化悲憤為食慾。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陸鼎捻著酒杯又道:“聽說大人的市舶司要在蘇州開埠?”
“八字沒一撇呢。”沈默一臉坦誠的笑道:“時機還不成熟,如果真的要開了,肯定先諮詢老大人的意見。”
陸鼎見他一推三二五,不由有些著急……話說蘇州開埠的訊息,其實去年就傳得紛紛揚揚,稍微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一旦開埠成功,會把這座原本就很繁華的城市,推向一個無可比擬的高度。屆時南來北往的客商,將是現在的數倍之多,城內的房價、地價物價也將應聲上漲,如果抓不住這隨之帶來的商機和財富,將會被對手遠遠拋下,甚至面臨著被淘汰吞併的風險。
但是沈默到蘇州城也有一段日子,卻一直按兵不動,這讓充滿希望和焦灼的大家戶們分外煎熬,所以陸鼎今天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也要打聽到點什麼。
只聽他追問道:“府尊大人是否有什麼難處?”
沈默知道再裝作混不吝,就真讓人瞧不起了,便拿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道:“不瞞老大人說,其實下官何嘗不想早日開埠呢?”說著嘆口氣道:“但倭寇如此猖獗,屢次深入內地,本就覬覦蘇州,若是此時貿然開埠,恐怕會更加引起他們的垂涎,到時候其全力一搏,突破松江防線,我們蘇州城可就危險了!”
這話未必全部屬實,但總有幾分可信,因為沈默一直在等一個人,一個能保護他的人,這個人和他的部隊沒來,他就堅決不動。
“大人您不必擔心……”陸鼎笑道:“我敢打包票,蘇州城是不會遭到倭寇攻擊的。”說著壓低聲音道:“這裡是生財的地方,誰跟這裡過不去,就是斷了大家的財路……”他說這話時,眾人耳邊彷彿響起了萬戶織機的交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