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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遭遇皇帝(4)
皇帝,有時很小人的。文人遭遇這類小人皇帝,那就更沒救了。乾隆歹毒一笑,你這個老東西,哪怕逃到陰曹地府,朕也能讓你不得安寧。
徐述夔的這本詩集之“反動”,就是一句“大明天子重相見,且把壺兒擱半邊”。詩中反清復明的變天思想,固然罪不可贖,而以“壺兒”影射“胡兒”來誹謗,尤其觸犯這位異族主子的心理隱痛。這就如同阿Q因瘌痢頭而忌諱說亮說光一樣,千萬不能提到腦袋上的那塊禿疤。地方官檢舉上來,遂定為大逆不道罪。於是,由序牽連到沈歸愚,到底弄了個燔屍揚骨的下場。
清代的文字獄,很多都因碰到民族禁忌這根過度敏感的神經而起,乾隆收拾徐述夔和沈德潛,其實照抄康熙收拾戴名世和方苞這兩個文人的案例,祖孫二帝,同出一轍。因為戴名世為南明小朝廷張目的那部著作,是方苞為之作序的。康熙借戴案大開殺戒,與乾隆純出於個人情緒的報復不同,是存心要把始終跟清廷不那麼肯合作的江南士子,一網打盡的。
因為1644年滿清入關,一路遇到最強烈的反抗,莫過於江南一帶。隨後一個時期內,反清復明的起義活動,又以東南一帶最為劇烈。而活躍在大江南北的文人群體,也是當時中國最優秀的精英分子。中國文人其實挺軟骨頭的,但到了國破家亡之際,也有仁人志士,鐵骨錚錚,敢跳出來反抗,敢以生命,以熱血,顯示其耿耿忠心、磊落精神的。
這對江山雖然打下,但坐得不那麼安穩的康熙而言,自然視為心腹之患。因為他們對於民眾,有著強大的感召力,對於還不甘心成為順民的文化人,還能起到相當的凝聚作用。從意識形態領域這個角度考量,第一要務是整肅之,整肅不成,則打擊之,打擊不成,則根除之。因此,不是文人遭遇皇帝,而是皇帝一定要來遭遇文人的,想躲也躲不掉的。這樣,知識分子就得為他們與統治者的不大合作,或不肯合作,要付出鮮血和生命的代價了。
康熙蓄謀已久,籌劃有日,終於找到開刀問斬的下手處。戴名世的書,方苞的序,和書中引用已經故去的方孝標的南明史料,對不起,一石三鳥,要拿這三位皆為桐城的文人開刀了。
方苞(1668—1749年),當時被認為是“當與韓、歐爭等列,北宋後無此人也”(大臣李光地語)的文章家,學問家,號稱“學者”,在清代,他一直被儒林宗奉為桐城派之始祖。他的同鄉、摯友,某種意義上的前輩戴名世(1653—1713年),也是一位才思擢髮,出語驚人,雋逸磊落,聞名於世的文豪,“少負奇氣,不可一世,文章學行,爭與古人相後先,尤以史才自負”(大師徐宗亮語)。其為文,“下筆超逸,雅有雋才”(大文人周亮貞語),在桐城派中自成風格。近代學者柳亞子認為:“戴氏與方苞齊名,為清代桐城派古文家開山鼻祖。”
康熙為什麼要對桐城文人下手?道理也很簡單,清代大家,多出桐城,這裡不僅人文薈萃,名士匯聚,形成清代文學活動的中心和重心,而且在文學史上,也有桐城派這一說,自然為意識形態恐懼症眼中的重災區,為統治者重點打擊的首選地區了。
方苞,康熙三十一年江南鄉試第一;戴名世,康熙四十八年會試第一,兩人都因才識卓越,文章聲望,為翰林院編修。康熙搞文字獄,手法比較獨出,不是殺雞給猴看,而是殺猴給雞看。這位經常要到承德打圍的好獵手,自然懂得槍打出頭鳥所產生的阻嚇效應。恰巧,方苞為戴名世的《南山集》寫了一篇讚揚備至的序文,這兩位桐城頂尖才子的組合,像拴在一根繩子上的兩隻螞蚱,正好讓康熙逮了個正著。
戴名世在文人中間,被視為另類,而在一個平庸的社會里,另類或者異端的存在空間,是極其有限的,而在清代,他簡直不為社會所接受。他的倒黴,他的被選為鎮壓的物件,也因為他“負才自喜,睥睨一世,世亦多忌之”(金天翮語)。據他與何屺瞻的信中,談到他的處境,“世多以僕為罵人,僕豈真好罵人哉?而世遂爭罵僕以為快”。因此,他在桐城,在京師,“餘居鄉以文章得罪朋友,有妒餘者號於市曰:‘逐戴生者視餘。’群兒從之紛如也,久之衡文者,貢餘於京師。鄉人之在京師者,多相戒勿道戴生名”(戴《送蕭端木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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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遭遇皇帝(5)
這位以司馬遷自詡,遍遊燕趙齊魯、三吳八閩,搜訪南明遺事,立志續史的戴名世,“既窮而遊,多憤世嫉俗之論,以是積學之士皆慕其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