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恆社的一本名冊,早已揑在我手裡了。」
潘漢年這麼說,顯然是以恆社弟兄作為五種階層之外的另一種清算鬪爭物件,杜維藩說他聽到這個話時,念及留滬恆社弟兄的未來命運,當下卽為之不寒而慄。
杜月笙則聞言嗒然不語,他的神色一變而為愁慘悲痛,二十年來他對恆社子弟加意培植,嘔心瀝血,其愛護之深,用心之苦,不是一般朋友師生的情誼所可比擬。杜維藩的報告可能是他預料中事,但他內心對於留滬恆社子弟的安全猶存一線僥倖之望,杜維藩的一番分析使他這最後的冀望也歸於破滅,於是杜月笙陷於深鉅濃重的悲哀之中。
舉一件小事為例,杜維藩向他父親說明陷於竹幕的上海人,過的是什麼日子,死亡的陰影,恐怖的氛圍,和尚、尼姑被逼迫著還俗,滿街有人在扭令人看了噁心的秧歌,這一切都不必說它,天長日久,困擾不堪的「刑法」之一是開會。開會,開會,開會,無分男女老幼,老闆夥計,沒有一個人免得了開會之災每天最低限度要開會一次杜維藩回上海仍舊住在華格臬路老宅,他憤憤然的告訴他父親:
「我們家對過的那條衖堂仁昌裡,一個掃垃圾的,幾十年來從不曾踏過我們家門檻,如今他是我們那一帶的什麼長了,每次開會都由他來通知,他天天大搖大擺跑到我們家裡來大呼小叫,頤指氣使,叫我們上上下下的人去開會。我實在氣不過,有時候躲著不出門,這個掃垃圾的會得上樓跑進我房間,於是我祇好推託頭痛,告一次假。但是馬上就有朋友好意來警告我,說是這種人千萬不可得罪。」
滔滔不絕的傾訴到這裡,杜維藩突然發現杜月笙面色蒼白,喉間又在咻咻有聲,他驚覺他父親的喘病又有發作趨向,他慌亂的站起來,請杜月笙休息,其餘的事明日再談。當他辭出的時候想想不禁有點懊悔,他向他父親透露了上海人的痛苦與厄難,這使杜月笙大受剌激,欲哭無淚,黃浦灘和杜月笙六十餘年來血肉相關,如今他翹首北望唯有妖氛迷漫,一團黑暗,五百萬上海市民在任人宰割,杜月笙的心中「好一似滾油在煎」。
中匯銀行由它去了
中匯很行是杜月笙生平所辦的第一個事業,也是一直維持到最後的一所機構臨到上海撤退時期,三十年來接納了一些外來的股份,但是中匯股東多半是至親好友,而杜月笙本人所佔的股本,則始終保持在百分之六十五以上。
由於杜維藩深入虎穴,去主持了半年中匯銀行的業務,等他回到香港,杜月笙旋卽在他堅尼地臺港寓,召開中匯銀行股東會議。他叫杜維藩以中匯銀行代總經理的身份,向股東們提出報告。
在香港的中匯股東,還有金廷蓀、顧嘉棠與徐懋棠,當日一律到齊。
杜維藩向股東們坦白承認,當初他銜命返滬,董事長杜月笙給他的任務是結束中匯銀行,免得存戶不斷的把錢存進來,將來一定會給共產黨一把抓去全部沒收,反而使杜月笙和中匯銀行成為共產黨搜刮斂集的工具,損及杜月笙在黃浦灘的私人信譽。
但是他到上海以後,由於中共幹部的把持操縱,杜維藩不僅無法使中匯銀行關門,反而由於中共幹部的宣傳利用,竟然產生了反効果。杜維藩啼笑皆非的說:
「我到上海之初,先去儲蓄部查賬,當時中匯銀行的定期存款是七億,摺合港幣只有三千多。後來共產黨幹部儘量宣傳,說是家父派我先來主持業務,再過些時家父也要回上海的,這一下不但老客戶增加存款額,新客戶也在不斷的來,祇有三四個月功夫,儲蓄部的定期存款突飛猛晉,居然增加到了一百七十多億,摺合港幣也有八十幾萬。客戶越是相信中匯銀行,我心裡越是駭怕,因為我曉得共產黨遲早會有一天要把我們中匯銀行拿過去,到那時候存戶的儲蓄不明不白被沒收掉,我們根本就沒有辦法向他們解釋。」
這一席話,說得杜月笙神情黯傷,極為難過,在上海各公私銀行存款銳減,有存款的客戶能提光便儘量提光的情形下,唯獨中匯一家,一技獨秀,這正足以表現「杜月笙」這塊金字招牌,卽使他本人不在,卽使黃浦灘上共產黨橫行霸道,控制一切,卻依然可以發揮作用,取得上海市民的信任。這份情誼,是何等的重,又是何等的令他深心感動。可惜的是杜月笙當時縱有回天之力,也不能重返上海,為那五百多萬竭誠欽重他的上海市民,盡一點點心力了。
杜維藩自上海到香港,帶出來一本詳詳細細的賬,載明他負責「主持」中匯銀行業務的那一段時期,一應營運狀況,收支明細。他把賬本攤開,報告中匯銀行的財務情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