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變得十分難辨,像是揣摩她在想什麼,又像是欣慰於她此刻的表現。
過得一刻,他平淡的聲音方傳了過來:“你是何時發現的?”
何靖邊已將大致情況說與了傅莊,而他此刻心裡的疑問,亦是由此而來。
傅珺心中瞭然,凝眸靜靜地看著他,語聲清淡:“發現您有問題,是在今年三月;確定您就是三尸案的兇手並神秘組織首腦,則是在今年四月二哥哥大婚的那一日。”
“琮哥兒大婚那一日麼?”傅莊把玩著桌上的茶盞,神情有些許的恍惚。
“正是那一日。”傅珺應道,“您應該記得,那一日山樵找到您,說我爹約您去前湖說話,您在去前湖的岔路口瞧見兩個相似的背影,都與我爹很像,在您猶豫著究竟該叫住誰的時候,這兩個人便皆走遠了,最後您仍是在前湖等了一會才等到了我爹。”
“確有此事。”傅莊也想了起來。那天傅庚確實約他往前湖說話,主要說的還是朝上的一些事情。
“您大約不知道,那兩個人裡有一個是我爹,另一個是我的小姨父袁大人。因他二人背影極像。我便請他們演了這出戏,為的就是測一測您到底是不是色盲。”
“色盲?”傅莊把玩茶盞的手頓了頓,抬眼看著傅珺:“何謂色盲,還請郡主娘娘請惑。”
傅珺抬起頭來,向傅莊淺淺一笑。輕聲語道:“大伯父面前,解惑二字侄女並不敢當。‘色盲’乃是我外祖父發明的新詞兒,說的是一種病症,患了這種色盲症的人不大能分得清紅色與深綠色,而您就有這種色盲症。那天在前湖的路口,我爹與小姨父一著紅袍,一著墨綠袍,您遠遠看去便分辨不出誰是誰了。可是,我爹那天一早便和您見過面,若換了普通人。定不會忘記我爹穿的是綠袍,根本不會將穿紅袍的小姨父認作我爹。而您卻因是色盲,單從外衣根本無法分辨,且小姨父又與我爹身量彷彿,於是您最後還是用了笨法子,直接去前湖等著我爹了。”
傅珺說話的時候,傅莊一直雙目微垂把玩著茶盞,讓人看不出他的表情,待傅珺說罷,他便有些悵然地嘆了口氣:“原來如此。倒是我疏忽了,竟沒瞧出此乃一計。”
並未顯得惱怒或鬱結,其行其言依舊溫潤謙沖,風度怡人。停了停,他話鋒一轉,“只是,我仍舊不是很明白,色盲與三尸案又有何干?”
“這兩者關係極大,”傅珺淡淡看了他一眼。語聲清肅:“不知您還記不記得大功坊與長樂坊這兩宗案子?”
“自是記得。”傅莊語氣如常,神態中不見一絲惶惑與愧疚。
傅珺起身行至門邊,將微涼的茶水潑至階下,方轉首一笑:“您許是不知道,兇手在這兩宗案子裡,各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一個是大功坊案件裡出現的茜靈砂,另一個,便是長樂坊之案中的窗臺新漆了。”說至此她頓了頓,笑容裡添了一絲玩味:“我說到這兒,想必您就能明白了罷。”
當傅珺說到茜靈砂時,傅莊的神情並無變化,可當他聽到“窗臺新漆”四字時,他的瞳孔微微一縮,身上的氣息瞬間變得陰鷙冰冷。
不過,這變化只有一瞬,很快他便又溫和地笑了起來:“我知道郡主在查三尸案,卻沒想到郡主查案的角度如此刁鑽。此際想來,怕是我那晚弄錯了漆的顏色,讓郡主瞧出不妥來了。”他說道,面上竟漸漸有了些笑,像是長輩欣然於晚輩青出於藍,“郡主本非凡人,從青傍頭名到國宴揚威,再到捐資助國、為母報仇,樁樁件件,無不赫赫煊煊、堂堂正正,郡主娘娘實乃皇族之典範。”
說到後來,他的語聲漸漸激昂起來,抬頭目注傅珺,雙目炯然有光,竟帶著幾分狂熱與崇拜。
“我不過一介凡人爾。”傅珺語聲平靜地道,神情並無一絲變化,“之所以發現您有異,還是托賴於一位知曉侯府掌故的老太太。”
傅莊愣了愣,神色間劃過一絲極微的不安:“郡主此言何意?”
傅珺回至案邊坐了,凝目看向傅莊:“多年前,我曾在姑蘇幫過一個叫李念兒的女孩,因她家裡出了些事兒,我便將她送去了她遠房姨祖母身邊。前些時候,李念兒和姨祖母嚴氏來了一趟國公府,巧的是,這嚴氏原來竟是祖母孃家四川趙氏一族的家生子,當年曾在平南侯府針線房做過事。也就是從她那裡,我才知道了當年掩翠齋的事。”
傅莊臉上的表情,一下子褪得乾乾淨淨。
他定定地看著傅珺,那雙平素溫和的眼睛此刻如同兩個黑洞,深不見底。
傅珺轉眸看著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