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擔心程名振被暫時的勝利衝昏心智,學著張金稱那樣準備問鼎。以他目前看到的情況,那可能只會是死路一條。先,平恩三縣所處的位置,就不是個能夠從容展壯大的位置。其次,瓦崗山一行,他見識了徐茂公、程知節、單雄信、王伯當、李密等大名鼎鼎的豪傑,甚至遠遠地看了一眼張須陀及其麾下除了李仲堅之外的另外兩傑,秦叔寶和羅士信。憑心而論,這些英雄裡邊隨便挑一個出來,包括眼高手低,喜歡吹牛說大話的李密,本領都不在程名振之下。程名振如果不自量力地與這些人爭雄,結局必然不會太好。但如果程名振還是像當年二人剛剛入夥鉅鹿澤時那樣,只想在亂世中保全自身和所關心的人,卻並非一條沒有希望的路。
這回,程名振沒有看透王二毛笑容後隱藏的心思。陪著對方傻笑了一會兒,關切地追問道:“怎麼著,既然回來了,日後有什麼打算?你也老大不小了,早就該成個家,免得你老孃天天唸叨你。有沒有看順眼的,改天我讓鵑子給你做媒人去?”
“誰有你那麼好的運氣!打仗都能打出個婆娘來!”王二毛被問得一窘,面孔耳赤地反擊。提到杜鵑,他猛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頓了頓,低聲問道:“仗打完了,你派人給嫂子送信兒了麼?每次都不讓她替跟你一道,也不問她有多擔心你!”
“總得有人替大夥去守後路!”程名振無奈地苦笑。他不是個胸懷大志的人,也不願意聽天由命。所以杜鵑跟了他後沒少受拖累,甚至忙得連夫妻之間的體己話都顧不上說。但二人之間的配合,卻隨著時間的推移愈默契。有時一個剛剛心裡有了想法,還沒等開口,另外一個就已經率先去執行了。
“那倒是!”王二毛輕輕點頭,“把退路交給嫂子,肯定比交給別人放心。張金稱呢?難道你就放心他在平恩縣休整。他可是名正言順的大當家,認真算起來,你的洺州軍也歸他調遣!”
“一個已經被打趴下的人了,估計沒什麼心思再瞎折騰!”程名振帶著幾分憐憫的口吻回答。“畢竟他曾經為我的故主,他不離開,我就不能趕他走。否則,被人將話傳開去,叫洺州軍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你還在乎這個?也不是誰,剛剛才數完殺了多少人?”王二毛不太理解好朋友的想法,皺著眉頭反問。
“師父曾經說過,道義看上去沒有力量,卻無處不在!”程名振搖搖頭,低聲回應。目光裡隱約又閃起一絲擔憂。
第五章 采薇 (五 中)
“道義他看似軟弱,卻無處不在!”第一次聽到這句話時,程名振正身陷囹圄。心中除了濃烈的恨意之外,對整個人生都瀕臨絕望。老瞎子這番囉裡囉嗦、似是而非的大道理他自然不可能聽得進去,也不可能令他信服。可經歷了無數風波之後,他卻慢慢地感悟到老瞎子話中所包含的深意,並且對這個只教導了自己不到半個月的師父越來越感到佩服。
放眼世間,即便是再大奸大惡之人,也不會公然宣佈自己就是地地道道的流氓惡棍。他們總會給自己的行為找上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譬如各地蜂擁而起的綠林同行,雖然幹得是打家劫舍、綁票索贖的勾當,卻非要扯上什麼替天行道,劫富濟貧的幌子;某些老奸巨猾之徒,雖然靠卑鄙陰險手段謀得了一時之利,過後也必然給自己的行為打上個正義的銘記;而官府衙門每天都在明火執仗、強取豪奪,對外宣稱卻是教化百姓,維護公義。這些人之所以這樣做,無他,心裡終擺不脫對“道義”二字的敬畏而已。
對於程名振本人而言,張金稱曾經救過他的命。所以他就不能在張金稱落難時再踩上一腳。否則,他洺州軍這杆大旗上便會落下一團濃重的汙點,很難吸引來更多的豪傑投靠。而萬一某日他程名振不幸遇到挫折,麾下的將領們就可以學著他今日對待張金稱的樣子對待他,並且內心深處不會有半點愧疚。
一飲一啄,未必有天定。但種下惡因,實有**卻會收到同樣的果實。這才是程名振善待張金稱的真正原因,不是為了感激,而是為了對心中某種理念的堅持與認同。你可以笑他稚氣未脫,或者愚不可及,但你同時也無法不佩服他的執著。
這份執著不僅僅被王二毛一個人感覺到了,除夕過後的平恩城內,還有更多的人悄悄做了選擇。他們突然發現,眼前看似簡單和平淡的生活,居然如此地令人留戀。以前肆意縱橫的日子雖然酣暢淋漓,卻永遠換不來一夕安枕。而天空中的炊煙和周圍的笑聲猶如一付良藥,讓人輕易地便能合上眼睛。
與其跟在大當家身後稀裡糊塗的戰死,不如在平恩縣附近找塊荒地安頓下來,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