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級餘震;我曾在四臺推土機的夾縫中躲閃拍照;我曾兩次進入成都軍區陸航團;我曾四次進入成都市兒童醫院;我曾五次進入成都市精神病醫院;我曾走遍了災區重點倒塌的學校;我曾在瀰漫著屍體腐爛氣息的廢墟中掏出一個個打滿紅勾和100分的作業本;我曾與800多名學生家長在廢墟上度過了最悲慘的兒童節;我曾在雨中跪在數百個孩子的墳前以淚洗面;我錄下了120多個小時災民的哭泣與訴說;我拍下了5000餘張現場真實的照片。我還看見,成千上萬的鄉親在逃亡,無數失學的孩子在流浪,90歲的老人在廢墟中尋找孫子,三歲女兒在災棚裡哭喊著要媽媽,年輕的妻子跪在墳前叫著丈夫的名字,白髮蒼蒼的母親爬在房前哭喊兒子,雙胞胎雙雙血濺教學大樓,五口之家同時葬身廢墟,花朵般的少女被切除胸脯,七個月的嬰兒雙腿截肢……尤其當我置身於一所所倒塌的學校,面對廢墟上血跡斑斑的書包與課本、鋼筋與磚頭、衣物與屍骨,以及無數嚎啕大哭、悲痛欲絕的父母時,我第一次才真正懂得了什麼叫悽慘,什麼叫悲傷,什麼叫撕心裂肺,什麼叫悲痛欲絕,什麼叫萬念俱灰,什麼叫生不如死!於是極少流淚的我,每天總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甚至有一次竟陪著數百名學生家長在廢墟上流了兩個多小時的眼淚,以致回到北京,採訪本上依然可見斑斑淚痕。肯定地說,在故鄉的廢墟上,我已流盡了一生的眼淚! 。。
序幕 震中不在汶川(4)
然而回到北京後,我還是感到怎麼也不對勁。好像身體回來了,魂還在災區,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恍惚,難受,坐臥不安,心緒難寧;眼前一直晃動的,是一個個遇難的孩子,一群群逃亡的災民;耳邊始終迴響的,是廢墟上的哀樂,家長們的哭聲;開啟電腦就發呆,坐上飯桌就發愣,以至於妻子每天不得不反覆提醒:鳴生,這是在北京,不是在災區!
於是7月16日,我再次返回故鄉,返回災區。這次我住在什邡市最偏遠的紅白鎮,住在黃繼光生前所在團的帳篷裡。我對紅白鎮一開始便情有獨鍾,5月中旬,曾冒險闖進那裡。當時紅白鎮給我的感覺,就像一個受到重創的災民,已經失去了哭訴自己的力氣,所以一直沉默不語,而不像汶川、北川那麼引人矚目。據說,當初*、*兩位國家領導人都有親臨紅白鎮的計劃,卻因山體滑坡道路中斷,最終止步於離紅白7公里之遙的鎣華鎮。所以去過紅白鎮最大的官,就是乘直升機去的空軍鄧昌友政委。
但我沒想到的是,7月的災區,時值盛夏,帳篷中午的高溫,高達40多度,連體溫計都能爆炸;晚上傾盆暴雨,帳篷潮溼無比,被子抓上一把,像要擰出水來;晚上通訊班發報聲通宵達旦,清晨6點起床號準時吹響;蒼蠅揮之不去,蚊子趕也不走,我只能用左手驅趕蒼蠅蚊子,右手敲擊電腦;加上採訪繁重,無法入眠,於是病魔趁虛而入,最後我不得不躺倒在了酷熱、潮溼的帳篷裡,讓一瓶又一瓶的液體輸入我的血管……
坦白地說,這是我從軍35年來最苦的一段日子,甚至有一天已到支撐不下去的時候了。但一想到山中那些至今飄搖在風雨中的鄉親,那些永遠長眠於撒滿石灰的墳坑裡的孩子,以及每天捨生忘死、揮汗如雨卻只能一二十個人擠在一頂帳篷的官兵,我感到我還活著,而且是一個人活在一頂帳篷裡,簡直就比活在天堂還要天堂了!
於是我選擇了留下。半個月裡,我以什邡紅白鎮和洛水鎮為基地,深入災區其他鄉鎮、山村和軍營,走訪了100多個軍人、醫生、教師、護士、鎮長、山民,錄音130多個小時,筆記30餘萬字,拍照近4000張。此次走訪,儘管經歷了多次山洪爆發和上百次大小余震,還掉了十多斤肉,但當我踏上返回北京飛機的時候,我心裡感到踏實多了
我承認,在故鄉廢墟上奔走的日子裡,我看到了太多的柔情與悲壯,太多的慈悲與善良,太多的本真與悽美,太多的堅韌與剛強,太多的無私與無畏,太多的大愛與大量!然而,故鄉廢墟上太多的傷口與血跡,太多的悲傷與淒涼,太多的課桌與作業,太多的鋼筋與危房,太多的書包與屍體,太多的斷壁與殘牆,猶如汶川大地震震出的漫天碎片,總是不斷向著我的大腦和心臟襲來,令我傷心至極,難以自抑。於是,我躁動,我心酸,我嘔吐,我失眠,甚至還做惡夢。有一次我夢見一條毒蛇,很大的毒蛇,怎麼打也打不死,後來很多人一起圍上來,用鐵鍬打,用木棍打,毒蛇被打成了好幾截,還是打不死。最後我大叫一聲,從夢中驚醒……我感到我的心快碎了,我的精神快崩裂了!我痛苦,欲哭無淚;我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