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青黑兩色的錦袍綴以金絲壓底,層層鋪墊紋飾,竟是手工細緻繁複,在衣袖領口處,還翻出了一片金藻繡,華美至極。
初一任衣袍散鋪在他身上,提起衣領看了看它的走線。趙大鴻站著不動,初一看了會,捻著面料低聲說:“多謝。”
草棚搖搖晃晃,承受不住上面的力道,趙大鴻低罵一聲,飛身躍到地面。他依在石牆上說:“早上扯破你的衫子,心裡過意不去。”
“不要緊。”
夜風裡寂靜如星,兩人各自盯著遠處,半晌不出聲。許久趙大鴻才開口道:“我是遼軍西營裡的供奉教頭,這件袍子你沒看錯,是官服。”
趙大當家表明身份,終於相信了馬廄上躺著的初一,可是衣衫單薄的年輕人看起來並沒有多麼地高興,他的臉色還是蒼白冷清。
作者有話要說: 改動了一個錯字
☆、局勢
牛頭山坐落在黑風山寨十里遠的官道旁,草木繁盛,土石鋪地。正午秋陽從樹葉間灑落下來,星星點點的光芒撲滿了幾個人的衣衫。
初一褪下先前襤褸外衣,穿上了經簡蒼改制的青黑官服,凝神注視底下過道的動靜。他的眼睛冷澈見底,迎上斑斕陽光,墨色瞳仁仍是如冰般巋然。站在左邊的趙大鴻扭頭一看,只見到初一瘦削的下巴,挺直的鼻樑,在洗得僵直的白色衣領攢盛下,整體呈現出一種冷漠的氣息。
二十丈開外,埋伏著六個山寨帶來的匪卒,他們依照吩咐,連夜扎出了以竹條和藤木混搭的圓籠,將木屑青苔塞滿籠心,淋好松油,放置在手邊。
這一行八人等了兩個時辰,從霧散等到日中,黃土路面上遲遲不見聯合鏢隊的箱車。太陽越升越高,汗水越淌越多,他們幾個屏息待發。
初一內罩白色中衣,外著質地上乘的錦袍,全身裹得密不透風,額頭上卻沒流一滴汗。他站得紋絲不動,趙大鴻挪開一步,好奇道:“你不熱麼?”
初一轉頭微微一笑:“敝人體質陰寒,即使伏熱天氣也能保持通身涼爽。”
趙大鴻將信將疑地湊近臉,左看右看。他突然伸手搭上初一的臉頰,摸了把,嘖嘖地嘆:“還真是一手涼氣。”
初一蹙起眉,注視路境,抿唇不語。
趙大鴻看他不理會,又問:“小相公從哪裡來的?”
“揚州紅楓渡。”
“從中原逃到了塞外?”
“是的。”
“初一是你的真名?”
“像我這樣的無名小卒,初一隻是個代稱。”
面前人越表現得低斂,趙大鴻越是好奇:“你幹什麼事都是這樣鎮定?”
初一決定結束這場話談,儘管當家的試探有些不著邊際。因此他轉過臉說:“大趙,你的眼罩戴反了。”
趙大鴻臉一僵,嘿嘿笑著取下黑布罩,瞧仔細了,才框在了左眼上。就在他抬手換好遮掩時,那張英氣的臉又顯露了一次。
“我長得不錯吧。”趙大鴻湊近著說,逼得初一向後仰了下身子,“西營武官出身,在遼國,比我武功強的男人也不多了。”
軍營裡的漢子本來就是直來直去,更何況眼下趙大鴻對初一有些親信。初一扯著嘴角說:“我相信當家的功夫硬,想當初一招‘雙龍搶珠’就把我肩膀卸下來了,這份功力的確常人難及。”
趙大鴻訕笑:“小相公還在生氣麼?——我不在弟兄面前擺出架子就壓不住風。”說到這裡,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沉默了下來。
草葉裡有蟲子嘰嘰咕咕地叫,四周一片安寂。
趙大鴻扯著鬍子不說話,只打量著初一週身。初一明白他的憂戚,彈彈衣襟低聲說:“簡姑娘拆了袖標,改了領口,普通人應該看不出來這是件遼服。”
他的安撫尤為必要。
昨晚後院馬廄的夜談,趙大鴻對他放下戒心,告訴他一個秘密:“我父親是遼人,母親是抓來的官奴,生下我這個有一半漢人血統的孽種。營裡面和宋軍打仗,殺了很多漢人,我看不過去,就救了簡蒼逃出來,結拜成兄妹落草在黑風山上。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了,妹子心軟,顧不得被遼軍發現的危險,總是收留一批批逃到山上來的人。男的我就操練起來當了草寇,女的就叫她們照顧傷民,幾撥人湊在一起,拉拉雜雜地開起了山寨。”
初一靜聽,三緘其口。他知道趙大鴻在意遼軍殺漢人的事,深怕其餘民眾發現他這個當家的真實身份。所以當趙大鴻丟下改制的衣服時,他也配合著沒有聲張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