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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跌跌撞撞滾到池邊,靜靜的池塘邊一個人也沒有,她發現了一種〃好大好大藍色的花〃,她說給家人聽,大家都笑笑,不予相信,那秘密因此封緘了十幾年。直到她上了師大,有一次到陽明山寫生,忽然在池邊又看到那種花,象重逢了前世的友人,她急忙跑去問林玉山教授,教授回答說是〃鳶尾花〃,可是就在那一剎那,一個持續了十幾年的幻象忽然消滅了。那種花從夢裡走到現實裡來。它從此只是一個有名有姓有譜可查的規規矩矩的花,而不再是小女孩記憶裡好大好大幾乎用仰角才能去看的藍花了。

如何一個小孩能在一個普普通通的池塘邊窺見一朵花的天機,那其間有什麼神秘的召喚?三十六年過去,她仍然惴惶不安的走過今春的白茶花,美,一直對她有一種蠱惑力。

如果說,那種被蠱惑的遺傳特質早就潛伏在她母親身上,也是對的。一九四九,世難如漲潮,她倉促走避,財物中她撇下了家傳宗教中的重要財物〃舍利子〃,卻把新做不久的大窗簾帶著,那窗簾據席慕蓉回憶起來,十分美麗,初到臺灣,母親把它張掛起來,小女孩每次睡覺都眷眷不捨的盯著看,也許窗簾是比舍利子更為宗教更為莊嚴的,如果它那玫瑰圖案的花邊,能令一個小孩久久感動的話。

三 十四歲的畫架

別人提到她總喜歡說她出身於師大藝術系,以及後來的比利時布魯塞爾的皇家藝術學院,但她自己總不服氣,她總記得自己十四歲,揹著新畫袋和畫架,第一次離家,到臺北師範的藝術科去讀書的那一段、學校原來是為訓練小學師資而設的,課程安排當然不能全是畫畫,可是她把一切的休息和假期全用來作畫了,硬把學校畫成〃藝術中學〃。

一年級,暑假還沒到,天卻炎熱起來,別人都乖乖的在校區裡畫,她卻離開同學,一個人走到學校後面去,當時的和平東路是一片田野,她怔怔的望著小河兀自出神。正午,陽光是透明的,河水是透明的,一些奇異的倒影在光和水的雙重晃動下如水草一般的生長著。一切是如此喧譁,一切又是如此安靜,她忘我的畫著,只覺自己和陽光已混然為一,她甚至不覺得熱,直到黃昏回到宿舍,才猛然發現,短袖襯衫已把胳膊明顯的劃分成棕紅和白色兩部分。奇怪的是,她一點都沒有感到風吹日曬,唯一的解釋大概就是那天下午她自己也變成太陽族了。

〃啊!我好喜歡那時候的自己,如果我一直都那麼拼命,我應該不是現在的我。〃

大四,國畫大師傅心畲來上課,那是他的最後一年,課程尚未結束,他已撒手而去。他是一個古怪的老師,到師大來上課,從來不肯上樓,學校只好將就他,把學生從三樓搬到樓下來,他上課一面吃花生糖.一面問:〃有誰做了詩了?有誰填了詞了?〃他可以跟別人談五代官制,可以跟別人談四書五經談詩詞,偏偏就是不肯談畫。

每次他問到詩詞的時候,同學就把席慕蓉推出來,班上只有她對詩詞有興趣,傅老師因此對她很另眼相看。當然也許還有另外一個理由,他們同屬於〃少數民族〃,同樣具有傅老師的那方小印上刻〃舊王孫〃的身分。有一天,傅老師心血來潮,當堂寫了一個〃璞〃字送給席慕蓉,不料有個男同學斜衝出來一把就搶跑了。當然,即使是學生,當時大家也都知道傅老師的字是〃有價的〃,傅老師和席慕蓉當時都嚇了一跳,兩人彼此無言的相望了一眼,什麼話也沒說。老師的那一眼似乎在說:〃奇怪,我是寫給你的,你不去搶回來嗎?〃但她回答的眼神卻是:〃老師,謝謝你用這麼好的一個字來形容我,你所給我的,我已經收到了,你給我那就是我的,此生此世我會感激,我不必去跟別人搶那幅字了……〃

隔著十幾年,師生間那一望之際的千言萬語仍然點滴在心。

四 當別人指著一株祖父時期的櫻桃樹

在歐洲,被鄉愁折磨,這才發現自己魂思夢想的不是故鄉的千里大漠而是故宅北投。北投的長春路,記憶裡只有綠,綠得不能再綠的綠,萬般的綠上有一朵小小的白雲。想著、想著,思緒就凝縮為一幅油畫。乍看那樣的畫會嚇一跳,覺得那正是陶淵明的〃停雲,思親友也〃的〃圖解〃,又覺得李白的〃浮雲遊子意〃似乎是這幅畫的註腳。但當然,最好你不要去問她,你問她,她會謙虛的否認,說自己是一個沒有學問沒有理論的畫者,說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就這樣直覺的畫了出來。

那陣子,與法國斷交,她放棄了嚮往已久的巴黎,另外請到兩個獎學金,一個是到日內瓦讀美術史,一個是到比利時攻油畫,她選擇了後者,她說,她還是比較喜歡畫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