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透了他身後的米黃色的牆壁,回到了某個已經過去很久的時空,許多雜亂的畫面,就那樣地在眼前或快或慢地滑過。黑白的,鮮豔的。黑白的是母親蓬亂的頭髮和枯澀的眼睛,鮮豔的是血跡,認屍回來的母親身上沾著的,或者屬於父親或者屬於其他死者的血跡;黑白的是第一次走到他面前的,用無可奈何的目光上下打量他的秦剛勇,黑白的是那些同齡小孩的臉,鄙夷的輕視的,從那些臉上的那些嘴巴里,跳出‘狗漢奸’這樣的字眼,是母親的保證書………跟做過漢奸的父親劃清界限的悔過和檢討書,鮮豔的那一天母親臉上的脂粉,那天她跟秦剛勇一起回家,對他說,‘小睦,以後改個字,改個姓。以後你就不是漢奸的兒子了。來,叫爸爸。以後,這是你爸爸,他是工人階級’,對,那天,從來不用脂粉的母親,臉上撲了脂粉,有種刺鼻的香味,穿了件粉紅的衣服,很難看的衣服,在以後很久的時間裡,秦牧都厭惡粉紅這種顏色,覺得那是最惡俗,最缺乏舒適的美感的顏色;黑白的,是每天上學,寫作業,考試,被念名次,被表揚,被越來越多的同齡孩子羨慕甚或嫉恨地望著,鮮豔的是,12歲那年………那時候這個國家的那場混亂了一切奇怪形態已經快要過去那年他的畫得了獎,當時最高的獎項,他畫的是田野,田野上奔跑的孩子,那是有很柔和的色彩的畫,而這時候,那個總會把爺爺的軍功章和軍帽偷出來顯擺的孩子,不屑的說,畫畫有什麼了不起,他爸爸就是給日本人畫畫的,他爺爺也是。然後,他惡作劇地推倒了一瓶紅墨水,那鮮紅的液體流淌下來,髒汙了他的那張獎狀。他安靜地把那張染紅了的獎狀拿起來,揉成一團,丟到了字紙簍裡,而手,就已經染上了鮮紅的顏色。然後,他平靜地對對方說,〃你自己的數學作業本也髒了。待會要交的。你擦乾淨,交上去時候,不要也碰髒了別人的。〃 他是數學科代表。 他有職責收作業。 他一直記得當時那個孩子的眼神,原本是調笑的,鄙視的,而這時候,卻變成了不解,迷惑,慌張。從此,那個驕傲乃至囂張的男孩子,對他越來越客氣。 他從來不曾與那些以各種各樣的………小時候是拳腳,之後是目光或者語言踐踏過他的人以拳腳或者語言反擊,他以沉默對應他們的踐踏和侮辱,沒有回應,做自己的事,解決自己的問題,而後,那些踐踏越來越少,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偏於沉默的他,成了男孩子們的領袖,學校裡的,家附近的。 那些很難的日子裡。那些心裡會有撕裂的銳痛,無邊的恐懼的日子裡,有沒有過想撲進母親的懷裡,傾訴的慾望? 想不起了。 所有的刺痛,都來自那‘漢奸’兩字。 這無法向母親哭。 母親已經同所有人一樣,痛斥了生父漢奸的‘事實’,並用最實際的行動,與那個漢奸劃清界限。 而他,流淌著生父的血液的他,無法劃清界限。 哭嗎?因為委屈和屈辱? 不,他不想哭,他不想委屈和屈辱。不想。。。任了這不幸的命運。而母親,卻已經認了。 唯獨只有許菲菲,只有她能說他想聽見的話,唯獨她知道他安靜的平靜的臉後面,近乎要瘋狂的心,只有她會牽著他的手對他篤信地說,〃你父親不是漢奸。你長大了,會給他翻案的。〃 然後,她把他的頭攬在懷裡,輕輕撫摸他的後備。她的手很柔和,但是她的手又充滿了力量。 她其實從來不曾是他情竇初開時候,心中幻想的女孩子的樣子。 他夢想的女孩子不可能會為了任何的理由偷東西,不可能對不同的人說不同的話,不可能一分鐘之前笑得燦爛,一分鐘之後恨恨地詛咒方才笑臉相對的人,不可能。。。不可能為了進文藝團的名額,就走進了那個頭有些禿,肚子有些肥大的男人的家裡去。 然而,她卻又是那個唯一的,可以看到他心裡的人,距離他最近,給他最多的力量的人。真正怕的時候,想到的,永遠是她。再沒有過別人,從來沒有過。
第6章
當看見秦牧的眼睛逐漸地蒙上了一層水霧的時候,秦馳忍不住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覺得自己大約有些眼花;然而當終於看到那一層水霧緩緩地聚集,而至聚整合為從秦牧的眼角順著他的臉頰滑落的淚時候,秦馳的腦子,在瞬間短路了。 他張開了嘴,卻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話。 這個從未見他發過脾氣,說過髒話,乃至激動過的大哥。。。他,掉了,眼淚? “毫不猶豫?” 秦牧的聲音有些沙啞。 “我毫不猶豫地,丟掉小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