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定地互相看著,都很意外,真忒麼冤家路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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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都沒想到會在這裡碰見對方。邵國鋼原本就不該來監獄,他是想看兒子,“視察”他兒子的工作環境。
羅強原本也不該出現在管教的辦公室。他在菜地裡幹活兒,想著邵小三兒每次都尾隨到菜地裡,東瞅瞅,西看看,愛湊熱鬧的小孩,又嘴饞,直接從植株上揪紅彤彤的西紅柿,在制服褲子上擦兩下,得意洋洋地塞到嘴裡。
羅強問,噯,髒不髒?你又沒潔癖了?
邵鈞說,剛摘的最新鮮,跟菜市場賣的不一個味兒,放一會兒就變成菜場裡的了,我就吃新鮮的!
羅強惦記著三饅頭愛吃這個,專門移栽了一顆小西紅柿在花盆裡,端到邵鈞的辦公室,讓這人坐屋裡隨摘隨吃。
其實邵三爺哪是稀罕那棵西紅柿?
邵鈞每一回去菜地裡轉悠,都是為了端詳羅強幹活兒。羅老二種的菜,那當然跟菜市場裡賣的就不是一個味兒,吃的人心情不一樣,能比嗎?
羅強把很沉的陶製花盆放在窗臺上,西紅柿在熱烈的陽光下會慢慢地變紅,汁水香甜。
他臉頰上的熱汗還沾著泥土的髒痕,兩隻大手往粗糙的棉布囚服上用力抹了兩把,扭頭直勾勾地盯著邵國鋼,這個把他們羅家兩兄弟送進監獄的公安局長。
幾乎是一瞬間的意識,腦袋裡那根弦兒嘭的一聲,羅強什麼都明白了。
邵國鋼坐在邵小三兒的辦公桌前等人,這明擺著的,再琢磨不出味兒來羅強就是大傻子了。
以前這段日子,是他自己大腦短路,腦子進水了,竟然就沒看出來?要說“邵”這個姓氏,生活中並沒那麼常見,羅強認識的人裡,姓邵的其實就這兩位,都沒有第三個。
他只是一直都沒往那條岔路口上想。他沒想到公安局長的公子會混到清河監獄,打入犯人內部,以“情”動人,邀買人心,從內部一點一點分崩肢解他的心理陣線和感情防線……邵三饅頭那張清秀的俊臉、那一對勾人的桃花眼,那小蠻腰,幹這活兒太他媽合適了。
同來的協管盯著羅老二,頭一擺,示意你花盆搬來了,你可以走了,看啥看?
羅強不動彈,面無表情地盯著人,冷冷地說:“邵局,少見,難得,你不是來看老子吧,來看誰的,你誰家屬啊?”
邵國鋼面目嚴肅,兩手插兜,高大的身材顯出威嚴:“羅強,你關在這裡,住得還可以?”
羅強額角青筋微凸,冷笑道:“你還記著老子大名兒叫羅強?……你大爺的,那個叫周建明的強Jian幼女犯他媽的是誰啊?難不成是你嗎?!”
協管一看這動靜不對,手就攔上來了:“3709,怎麼回事?怎麼跟邵局說話?!你幹完活兒快走吧。”
屋裡的兩位爺氣氛劍拔弩張。
邵國鋼端著架子,面不改色:“羅老二,你認真改造,好好贖罪,你走到今天這地步,真怨不著別人。這裡就是你應該待的地方。”
羅強低聲罵了一句,眉心浮出一團暗紅色,忽然說道:“邵局長,邵鈞是你兒子?……親的?”
邵國鋼驀地住了口,沒說話,警覺地盯著這人。
羅強冷笑,笑得有些詭異,又有些諷刺、酸澀:“你們這樣的,竟然能養出這麼個兒子……邵鈞竟然是你的種。”
“邵小三兒這人不錯,很好……”
羅強說這話時眼眶因為痛苦而隱隱發紅。
協管讓邵局吩咐出去了,等在屋外。那天,沒人知道邵國鋼跟羅強最後究竟說了啥。外人只看見羅強面容陰鬱地走出辦公樓,額頭化成一條白線的舊傷痕染成猩紅。
羅強臨走冷冷地甩給邵國鋼一句話:“你們家邵小三兒,在我手裡,你試試。”
邵國鋼神色已經變了:“羅強,你甭想胡來!”
羅強面無表情:“怎麼叫胡來?要不要老子教給你什麼才叫胡來?”
“姓邵的,你動了我最寶貝的人,我也動你最寶貝的人。當初在法院沒把你告下來,那是因為法院檢察院都他媽跟你們是一家子的!你別以為老子就報復不了你!”
“我讓你知道啥叫後悔,啥叫害怕……”
羅強眼神冷酷,扭頭離開……
那天下午羅強從辦公樓裡出來,直奔菜地,望著田壟上整齊的塑膠架子,和枝繁葉茂已經長出沉甸甸綠色果實的植物。他呆呆地站了片刻,隨即用盡力氣狠狠一掌,扇塌了一大排西紅柿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