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45部分

行為近乎不可思議,難怪他們的行為像煙霧中的炮火時常閃現,難怪他們剛一斷氣身亡,大眾立即傳誦他們的事蹟,不讓似是而非的說法歪曲真相。這些都是辛瑟告訴我的。而且我相信她說的這一切。我知道,這太英勇神奇了,不容置疑。既英勇神奇又一目瞭然,這是白人的頭腦裡從來想象不到的。黑人也許能臆造出來。如果那是辛瑟的臆造,我仍舊相信。

因為事實本身也無法與之媲美。我不知道祖父所在的騎兵中隊是不是早給衝散了。我想不會。我認為他們是有意去偷襲;那些放火燒敵人倉庫的好漢不拿別人一針一線,卻有可能在逃跑時偷吃鄰家或朋友的幾個蘋果。你可知道,他們飢腸轆轆。他們捱餓捱了整整三年,也許他們已經習以為常。總之,他們只是放火燒燬堆積的食品、衣物、菸草和酒,自己什麼也不拿,儘管當時還未頒佈禁止掠奪的命令。他們什麼也沒拿,轉身便跑,背後留下一片驚恐,留下熊熊烈火,天空也著了火一般。你能夠看見,聽見一片喊叫聲、槍聲、得勝的呼喊、驚駭的尖叫、鼓點似的馬蹄奔跑聲,這時映著烈焰紅光的樹木也彷彿嚇呆了似的立著不動,三角牆壁的輪廓像炸裂的土地,顯現出鮮明的凹凸不平的鋸齒。現在那情景就在眼前:你能感覺到,能聽見戰馬在黑暗中越跑越近,直衝過來;聽見武器交鋒的聲響、大聲的耳語、急促的呼吸、勝利的歡呼;在他們後面,其餘的部隊躍馬賓士,奔向號角召喚的地方。這些你一定都聽見了,感覺到了,然後你就會看見。在衝殺之前,你會看見戰馬映著突然爆發出的火光烈焰,揚起頭顱睜大眼睛,渾身汗淋淋的;看見兵器的寒光閃爍,枯瘦如柴計程車兵面容憔悴,不記得有吃過一餐飽飯的時候;也許有計程車兵已經落馬,有一兩人已鑽進雞籠。你看見的這一切都發生在一支獵槍撞響之前,然後又是一片黑暗。事情就出在這一聲槍響。‘是呀,恰好該他被打中,’辛瑟說,‘正在偷雞。一個老兵,都有了個結了婚的兒子,還去打仗,關他啥事去殺北方佬。反倒被打死在別人的雞籠裡,手裡抓著一把雞毛。’正在偷雞。”他的聲音很高,像孩子般得意忘形。他妻子早已抓住他胳膊:噓噓噓噓!噓噓噓噓!人們都在看著你!可是他似乎全然沒聽見她的話。他瘦削的病態的面孔,他的一雙眼,彷彿在散發出一種光亮。“事情就是那樣。他們不知道誰放的那一槍。永遠鬧不清楚。他們沒法去查明。說不定是個女人,很可能是個同盟軍士兵的妻子。我喜歡這麼想。這挺有趣。任何士兵都有可能在激戰中被敵人殺死,死在一件由戰爭主宰者和戰規制定人所認可的武器之下,或者被藏在臥室裡的一個女人擊斃。但是不至於死在雞籠裡,不會是被一支獵槍、一支打鳥的槍幹掉。因此,這個世界處處都是死人有什麼值得奇怪的?不用說,當上帝照料他們的後代的時候,他當然願意同我們共有他手下比比皆是的幽靈。”

“別作聲!噓——!人家在看咱們啦!”

然後,列車慢慢地駛進城鎮,骯髒的城邊地帶從車窗外掠過。他仍在朝外觀望——一個瘦弱的看似不修邊幅的人,臉上卻依然呈現出他的聖職、他的使命所閃耀的熠熠光輝——他靜靜地扶住、抱著、護衛著激動的胸膛,不作聲地想著:不用說,天國裡必然會有信仰者心目中憧憬的鄉村、山丘或村舍,信徒見了會說:“這就是我所渴望的地方。”火車停住了,他慢慢地走過甬道,目光還在朝外瞧,然後下車走進神情嚴肅、彬彬有禮、謹言慎行的人群中間:一片話聲、耳語、零碎的好心的議論,還不想貿然下斷語,還不願(咱們這樣說吧)產生偏見。“我承認當時的情形,”他想,“我相信自己能夠理解人們的反應。但也許我只能那樣,上帝寬恕我。”現在,周圍的景物已模糊一片,差不多再也看不清了。夜幕幾乎已經完全降臨。他纏著繃帶的變了形狀的頭部,沒有輪廓,沒有實感,一動不動地恍若懸在兩個蒼白無力的支點上,這支點便是他撐在窗臺邊沿的兩條胳膊。他身子朝前傾著,已經能夠感到兩個時刻就要碰在一起:一個是他生命之源的每當黃昏至天黑之間便恢復了活力的時刻,另一個是懸凝的時光,將至的一瞬便從其中降臨。在年紀更輕的時候,他沒有這麼好的興致等待,有時會自己騙自己,明知時刻未到卻相信已經聽見它們碰到了一起。

“也許那便是我幹過的事,幹過的最蠢的事,”他想,回憶起那一張張迎接他的面孔:老年人拱手把教會交給他而心生妒嫉,這差不多像父親把新娘交給新郎的情形;老年人的面孔現出了完全由於疑慮和失望而形成的皺紋,可這畫面的反面往往記錄了他們精神矍鑠受人尊敬的充實年月,而且對這一面的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