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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大人可知,若說這英吉利國稱雄七海,非僅船堅炮利,帆檣無所不到,其政教亦有過人之處。”陳廷軒說道。
“中國五千年政教,其遺留必有可觀,正須與泰西相與比較,以考之其得失。”郭嵩燾說道,“西洋之入中國,誠為天地一大變,若得其道而順用之,亦足為中國之利。”
“夫西人立國,自有本末,雖禮樂教化,遠遜中華,然馴致富強,具有體用。育才於學堂,議政於議院,君民一體,上下同心,務實而戒虛,謀定而後動,因而國勢日盛。”陳廷軒專心的和郭嵩燾交談起來。
“陳兄久在海外,果然見識非凡,不愧為海外商民領袖。”聽到陳廷軒說出這樣一番極有見識的話來,更是肅然起敬,“依陳兄所見,****欲致富強,當下應從何處著手?”
“以不才淺見,在商言商,這當務之急,是通商賈之氣,以立循用西方之基。”陳廷軒說道,“抑不知西洋之富,專在民而不在國家也。今言富強者,一視為國家本計,與百姓無與。須知焉有百姓困窮而國家自求富強之理?”
“陳兄所言極是。”郭嵩燾說道,“中國以農立國,外洋以商立國。農之利,本也;商之利,末也。此盡人而能言之也。人人視商為末節,時至今日。可知欲制西人以自強,莫如據興商務。安得謂商務為末務哉?”
“是啊!古之時,小民各安生業,老死不相往來,故粟、布交易而止矣。今也不然。各國兼併,各圖利己,藉商以強國,藉兵以衛商。其訂盟立約,聘問往來,皆為通商而設。英之君臣又以商務開疆拓,闢美洲,佔印度,據緬甸,通中國,皆商人為之先導,歐洲各國,亦以通商為大徑,以製造為本務。”陳廷軒說道,“西人以商為戰,士、農、工為商助也;公使為商遣也,領事為商立也;兵船為商置也。我中國宜標本兼治。若遺其本而圖其末,貌其形而不攻其心,學業不興,才智不出,將見商敗,而士、農、工俱敗,其孰能力與爭衡於富強之世耶?”
“陳兄說的好啊!”郭嵩燾忍不住擊節讚歎起來,渾沒注意到旁邊的劉錫鴻的一張臉已經拉得如同驢一般長。
其實對於這一次陪著郭嵩燾來拜訪陳廷軒這位在英華商領袖,劉錫鴻的心裡就一直憋著一口氣。
在劉錫鴻看來,堂堂****欽使,奉皇命駐蹕,卻向商賈小民折節下訪,本就有失體面,更何況,是這些流落海外不歸“王化”的“****莠民”!
但是按官場的規矩,上官的話哪怕有錯,也不好公開反駁,郭陳二人的這一番懇談已然把他憋得夠嗆,以至於額頭的青筋都跟著暴了起來。
“商以貿遷有無,平物價,濟急需,有益於民,有利於國,與士、農、工互相表裡。士無商則格致之學不宏,農無商則種植之類不廣,工無商則製造之物不能銷。是商賈具坐財之大道,而握四民之綱領也。商之義大矣哉!”郭嵩燾接著說道。
“商務之盛衰,不僅關物產之多寡,尤必視工藝之巧拙。有以翼商,則拙者可巧,粗者可精。借楚材以為晉用,去所惡而投其所好,則可以彼國物產仍漁利彼。若有商而無工,縱令地不愛寶,十八省物產日豐,徒棄己利以資彼用而己。即今力圖改計,切勿薄視商工。”陳廷軒注意到了劉錫鴻那張要多難看有多難看的臉,說道,“中國不乏聰明材智之士,惜士大夫積習太深,不肯講習技藝,深求格致,總以工商為謀利之事,初不屑與之為伍。其不貪肥者,則遇事必遏抑之;惟利是圖者,必藉端而暗削之。於是但有困商之虐政,並無護商之良法。雖欲商務之興,安可得哉?”
“是啊!中國自通商以來,未受通商之益,反受通商之害,究其原因,在於講求商務之無人耳。推原其故,上在官司而下在商。官不能護商,而反能病商,其視商人之贏細也,為秦人視越人之肥膺,私真雖充,利源己塞。此弊之在上者也。至於商則愚者多,而智者寡;虛者多,而實者寡;分者多,而合者寡;因者多,而創者寡;欺詐者多,而信義者寡;貪小利者多,而顧全大局者寡;此疆彼界,珍域己分,厚己薄人,伎求無定,心不齊力不足,故合股分而股本虧,集公司而公司倒。此弊之在下者也。”郭嵩燾感嘆道,“商人與官積不相信,多懷疑不敢應,固不如使商人自治之情得而理順也。若於各府、州、縣設之商務公所,由工商業者自行選舉商董,毋恃官勢,毋雜紳權,以使上下之情通,官商之勢合,則利無不興,害無不革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