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柳歡宴語音略帶醉意,細濛濛的雨聲裡那字音聽來卻分外分明,“你怎知他不也是一個凡夫俗子?你怎知他無有家國之見?你怎知他住在東祁,便定然是東祁之人,你怎知我現在每一作為,都是由你心目中這位世外高人,老早以前,就安排好的?”
字字如輕雷,楚岫閉了閉眼睛,細雨拂在臉上這樣冰涼,但是真實無疑,他重新張開眼睛,望著這個他陡然不認識的世界,茫然道:“你說甚麼?”
兩句一模一樣的話味道大不相同,柳歡宴悲涼地望著他,輕聲道:“我的傻師兄,我們的是師傅是西昌人,西昌人啊!你為何如此的敬服、信任、崇拜他?在我印象中,他對你從未假以辭色。師兄,你來山上我已在,因年齡故我才喚你師兄,但是你有沒有想過,要不是有我,你壓根兒就不會上山呢?是因為一早就賦予你做影守,師父這才擄你上山,十多年來他藉口學藝,不准你回家不准你探親,稍有過錯非打即罵,嚴苛得全不似師傅對徒兒。師兄你宅心仁厚,只想著師傅嚴厲是為你好,師父不提俗事便是高人,你可曾想過,他嚴厲是把你當做棋子一般無愛,不提俗事是因太過醜惡那些事只能在他心底盤算發黴發爛發毒?!”
楚岫腦袋中一片混亂,山上情形一一映現,他找不出什麼切實有利的理由來反對柳歡宴這席話,不由喃喃道:“師傅對你總算是盡心盡力,你怎可如此誣他?”
柳歡宴哼了一聲:“怎見得他對我好?”
楚岫反問:“親眼所見也有假?”
“我身體很差嗎?要是很差,我打小起無父無母江湖零落,是一路怎麼捱下來的?倒是跟了他,一年年體弱多病,是養尊處優了反而金貴不堪,連學武也學不得了?”
楚岫訝然道:“難道不是這個原因?”
柳歡宴原想瞞著,可眼見兩人心志相距越遠,彼此的距離也就越來越遠,本不欲叫他傷心,可是非此不能使之清醒,不由藉著酒氣,把胸中堆壘一吐為快:“當年母親懷孕從宮中逃出,已受重傷,她拚死生下我們同胞兩個,未得及親眼看我們一面便含恨魂歸離恨天。那時候聞晦大師心灰意冷,將我們寄放至一農家便至大相國寺落髮為僧,哪知那家農人重男輕女,我和妹妹長到四五歲,不堪虐待而逃,自此飄零天涯受盡苦楚。好不容易掙扎到大相國寺,聞晦大師卻出外雲遊去了。就在那時遇到大貴人,收養了我妹妹,並將我送到師傅那裡,韜略奇謀,都是師傅所授,也難怪你將他視若神明,在這方面當今之世確實無人能出奇右者。”
楚岫聽得他滿腔恚怨,問道:“難道這也是一場計謀?”
“當然是計謀。從一開始,那大貴人就十分清楚我倆的身世,也知我們流落於何方,但是他從不插手,甚至暗中加以推披助瀾,將我們逼至走投無路地境地,直到那時他方現身,便使我兄妹感激涕零無以復加,因此我從小便感恩戴德,大貴人與師傅所言所行無不視如神旨,有一無二。師傅帶我在大祁,學大祁的話,做大祁的事,養大祁的習慣,做大祁的人,露不出半分破綻。他們從小給予我的任務便是,到時返回大祁,一報從前承宗皇帝擄美動戰之仇,二報其國君負我母親之恨,滅東祁興西昌,這是我自懂事起第二個志願。――第一個志願,是要我妹妹一生一世不再受苦。”
楚岫聽得心頭陣陣發涼,喃喃道:“原來……是這樣的。”
“直到我十三歲,聞晦大師闖入後山來見我,把我娘生前血書給我看,原來我娘有怨無恨,與承宗皇帝也自有情,全非那大貴人所說承宗恃強奪人,我娘有冤難訴,我娘不希望她所生的孩子對出身來歷一無所知,是以歷歷寫明,但叫她的兒女忘卻恩怨,但願兒女一生得安,聞晦大師將我們寄於農家,原想幾年以後再把血書等交於我們,誰曾想雲遊歸來我們已不見蹤影,費多年功夫才找到。我才知這一切都是有人暗中引導,我已經錯了很多。”
“既是錯了,何不回頭?”
“回頭?”柳歡宴冷笑,“我何時不曾想過回頭?我娘要我忘卻恩怨,可惜她心胸寬大,我可不能,是以回國報仇,這點不變。但是所謂興昌,我卻自有主張。不料師傅瞧出端倪,那大貴人便派人來說,歡穎已經被聘為太子妃,一續前代情緣,要我即速動身上京,按計劃行事。”
楚岫倒抽一口氣冷氣:“扣歡穎以武力為脅,聘歡穎以榮華以迫,你愛妹更勝自己,這確是一條毒計。”
“何止如此?”柳歡宴蔑然笑道,“那幫人自己沒有真情,怎麼信得過我為歡穎不顧自身?這些年來我病骨支離,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