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近乎絕望的重複怎不讓人慷慨涕泣!
鐵錘將軍堅信敵人會來,他相信他這次的祈禱定能靈驗。他說他從飛雪中聽見了馬蹄的聲音。鐵錘黑星等人也一連幾天在城上豎起了耳朵,但他們只聽見了雪落,一切都和往年一樣。
鐵錘將軍整夜在城上逡巡,他感覺敵人會在晚上發動襲擊。一天午夜,他把夢中的諸將叫起來,在敵樓上用他發明的遠聽�筒……�一節一邊口大一邊口小竹管……讓眾人去聽。
他說:
〃你們聽,多麼多的人馬,多麼快的腳步!〃
眾將一一接過竹管,可他們只聽見了風在吟鳴。
第二天清晨,我在城上見到鐵錘將軍,忽然發現他老了許多。我想把一團雪花從他鬍鬚上掃落,卻怎麼也掃不落。
他的那縷鬍鬚已經白了。
人從出生後每天都在死,記憶也如此。和敵人相比,歲月更殘忍;和歲月相比,所有的錘都輕。在歲月的重擊下,人的每一天都在被雕塑,最終成為什麼樣子,只有歲月知道。鐵錘將軍老了,我想我也老了。雖然還沒有從我的臉上顯露出來,但肯定有的部分已經老了。那些過往的時光已化作記憶,而記憶又是何等脆弱的東西。人未死,已模糊,人一死,便消失。
��的《三星城紀事》沒有了。
我的那些畫像沒有了。
過去的我沒有了。
我的年華隨軍士們一同老去了。我若在多年以後死了,誰還會記住青春時的我?敵人來也罷,不來也罷,百年之後,誰還會知道我曾遠嫁於此?誰還會知道我此時的容顏?
我需要雕像。
我需要比骨頭還硬的雕像。
我需要經得住歲月與火的洗禮的雕像。
只有雕像,才能讓青春永駐,才能讓身體不朽,才能讓後人知道自己的存在,才能在世上留下永不磨滅的名和名字後面那個生命的永恆印記。既然選擇了與眾不同,就不要怕離經叛道。為此,我在所不惜。
我只在三星城住了一年,這沒人會相信。因為一尊雕像就需要一年、兩年甚至三年才可完成,而且並不是每件都能最終完工,大量的中途就已廢棄,有的眼看大功告成,卻因一錘失當,功虧一簣。以此推算,最少需要十年之久。但是聽我說,我只在城上住了一年,��後來所編纂的《三星城年表》可以作證。
三星城是靜止的,三星城四周的山川是靜止的,可城上的人和城下的人的心卻在狂奔。我們都明確地設定了自己生命的目標,我們都竭盡全力地奔向終點。
鐵錘將軍已經完全放棄了床笫之歡,他的精力不容任何散失。他每天晚上都在城上行走,往往一直走到天亮,整夜發出獅子般的哀鳴。山谷裡的錘聲和雪線一樣密集,好像天上的那些雪花都是它震落下來的。偌大的將軍府一片白,空空蕩蕩,我望著落雪,想像著石匠的每一錘,想像著我的雕像在他每一錘後的變化。
長猿狼和他的侍衛忠誠地在內府門口守候,但卻無法阻止我去山谷的腳步。入夜,一個我已經睡了,另一個我卻偷偷地從床上爬起來,從窗子豎下長長的繩索,爬出狹窄的視窗,沿著百餘尺高的城牆順著繩索悄然落下。然後就像山中的一片葉子,飄過封凍的河床和數不清的小山,貓一樣溜進山谷中的那個雕塑我生命的石窟。
第一次從窗子爬出的時候,從上向下望,平日裡巍峨的城牆在黑夜裡似乎一下子又高出千仞。腳踩在城牆的石頭上,冰徹刺骨。繩索不好控制,我像盪鞦韆一樣悠來悠去,想叫又不敢出聲,此時若被守城的軍士發現,準被亂箭射死;若是被鐵錘將軍逮住或繩子斷了,也必定粉身碎骨。
後來就熟練了,從窗子鑽出時,我的身體如同泥鰍一樣靈活。從繩索上下落,比燕子還要輕盈。我的心不再惴惴不安,冷靜,迅捷。午夜下城,晨明前入城。同樣的路徑,同樣的腳步,像風一樣來無影去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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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白天睡覺,人們都說我的病沒好。有人說除了上次的病以外,我還得了思鄉病,一個公主落到這樣偏僻的邊城,時間久了,肯定生思鄉病。鐵錘將軍在凜冽的寒風裡赤膊操練,身上白氣升騰。人們都覺得他快瘋了,我看也是,如果敵人今冬不來,他準瘋。石匠在他的洞裡晝夜和石頭交戰,錘聲壓過了風的嗚咽。人們都說他著魔了,可沒人知道他著的是什麼魔。我則是他們的症狀一應俱全,既病又瘋,瘋而且魔。除了雕像,生命已再無意義。
舞姬(2)
鐵錘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