翹無伸。
在營造方家眼中,這潛龍觀只是個偷工減料的半成品。但許都的人都知道,它的落成,是一個奇蹟。在朝廷明確表示不予物資支援的前提下,孔融咬著牙硬是在數月之內將其蓋了起來。潛龍觀雖然用的木料不甚名貴,但外表都塗滿青漆,使之看上去如青雲團聚,飛龍若隱其中。
在更深遠的意義上來看,潛龍觀是亂世中的儒生們群策群力而成,為的是在許都聚儒大議,代表了儒家不屈不撓的精神。當諸侯們還在窮兵黷武的時候,儒的精神卻沒有消逝,這種一心向學的意志,讓每一個人心中都熱血沸騰。而這一天即將舉辦的儀式,讓這種意義更得到了昇華。
這一天,全新的潛龍觀掛滿了素絹,一代宿儒鄭玄的祭奠將在這裡舉行,同時這也是許都聚儒的肇始典禮。
從一大早開始,陸陸續續有兩百餘人穿著儒袍,來到潛龍觀。他們來自於九州各地,都是受孔融的感召而來。徐幹站在潛龍觀前,一邊對進入的人微笑,一邊在心裡默默記著這些人的籍貫與來歷。自從董承之亂後,許都凡十人以上相聚,都需要去許都衛報備。這次祭鄭聚儒一共有兩百多人到場,雖然儒生們鬧不出什麼亂子,可徐幹還是親自到場盯著,免得孔融又搞出什麼亂子來。
這時候一群人走了過來。徐幹迎上去,詢問他們的來歷。為首的二人自稱一個叫柳毅,一個叫盧毓。前者來自河東柳家,後者是來自涿郡,還是盧植的兒子,來頭不小,身後的一群人也都是來自於幽並諸州——那可是袁紹的地盤。想到這裡,徐幹警惕地多看了一眼這兩個人。
“這潛龍觀三個字寫得真不錯,是出自鍾繇的手筆吧?”柳毅抬起頭,一群人對那塊匾額指指點點。徐幹冷笑,好一群鄉下人。
“可惜劉和不能來,不然這次聚儒,會更有熱鬧看。”盧毓插著腰,大為感慨。
“這人是誰?”徐幹隨口問道。
“弘農劉家的子弟,那可是個神奇的傢伙,幾乎一個人就把鄴城攪得天翻地覆。”柳毅得意洋洋地炫耀道。
徐幹撇撇嘴,這種大話誰都會說。他隨口應和著,催促他們趕緊入觀,這是最後一批人了。看看再沒什麼人來了,徐幹帶著幾名隨員也走進潛龍觀,僕役在他們身後把大門“咣噹”一聲關了起來。
潛龍觀的正殿是一個寬大空曠的大堂,十餘根還沒漆完的柱子支撐著整個建築。在大堂的正中,擺放著鄭玄的靈位、貢品、蠟燭、其他喪葬奠儀以及一摞厚厚的手抄儒典。孔融和司徒趙溫兩個人站在鄭玄的靈位旁,垂手肅立,宛如兩尊泥塑。其他人按照《禹貢》和郡望的方位站成幾隊,一直在鬧哄哄的。
徐幹隨便挑了一根立柱靠著,看看手裡的名單:有六成是今文派的,三成是古文派的,還有一成立場不明。看來孔融是鐵了心思要把這次潛龍觀聚儒搞成今文派的盛宴。不知道荀尚書會不會親自到場,他如果來的話,古文派或許能稍稍振振聲勢。徐幹忽然惋惜地嘆了口氣,其他人都在前線建功立業,自己卻只能盯著這群沒用的儒生,看著他們爭論這些沒什麼意義的話題。他第一次覺得,滿寵去了汝南,似乎比自己還要幸運些。
隨著一聲渾厚的鼓聲響起,所有的儒生齊刷刷地看向孔融。孔融輕咳一聲,走到正當中,輕輕一抬手,大堂裡立刻變得非常安靜。孔融嚴肅地環顧四周,把筆放下,大聲說道:“今日我們齊聚於此,是為了祭奠兩個人。”徐幹聽到這句話,突然覺得不對勁。
“兩個人?不是鄭玄一個嗎?還有哪位大儒死了?”
這時孔融從懷裡取出一塊牌位,上書“趙公諱彥之位”幾個字,他鄭重其事地把它放在鄭玄的旁邊,拜了三拜。下首的儒生一片譁然,指著這塊牌子議論紛紛。
“不好!”徐幹臉色一變。趙彥之死是怎麼回事他很清楚。可他知道,並不代表天下人知道。
這幾個月裡,孔融一直不遺餘力地把趙彥渲染成是一位烈士。袁紹的討曹檄文裡提到了他的名字,甚至趙彥的幾篇議敘之稿也被到處傳抄,四處都在傳說這是古文派對今文派的一次迫害。這個死去的人,隱然頗具聲勢。而現在孔融居然在鄭玄的祭奠裡,把趙彥的牌位拿出來,擺明了是要抽許都的臉。
這個老東西,居然玩出這麼一手。
可徐幹不敢大叫,這個肅穆的場合如果被他破壞,傳出去的不是他對趙彥如何,而是他在鄭玄葬禮上的失態。於是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趙溫開始唱禮,孔融率領著儒生們向兩塊牌位鞠躬行禮。
“哼,書生意氣,隨你們折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