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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二人便言歸於好。

丹丹忘了追問懷玉瞞人的事兒了。只把半溼的長髮,給紮成緊密辮子。等乾透之後,又是上場作藝的時候了。生命繫於千鈞一髮之間,於她也是等閒。

志高二人閒坐無聊,在院中就丹丹的長髮來打話,方知她打七歲起,十年來也沒修剪過,由它長著。天天地扎。天天地吊。

“這營生真不好,天天把臉皮往後直扯,日子久了,臉皮都扯鬆了,二十歲就得打櫓子。唉,這麼年青的花就謝了,唉,好苦呀!”志高誇張地賴欣。

丹丹強了:“苦什麼?好花由它自謝!”

“什麼叫‘好花由它自謝’?”

“誰知道。反正是我好不好,用不著你們擔關係。”

“這話可就不算是你說的,聽回來的對不?”志高道。

“對呀,落子館裡聽回來的。”

懷玉沒什麼話說,只顧遊目丹丹這楊家大院,雖則是簡陋而又雜亂,但那木窗上,也糊上了冷布,還掛了舊竹簾子呢,日頭上了,雲天朗朗,麻雀自簷頭跳下來覓食。簷下種上一兩架藤蘿花,看上去甚是繁茂。早春的花纓還是嫩綠,慢慢才變了顏色,到了盛夏,陽光照耀下,它一串串、一簇簇,放出昏暖的香,淡紫的,牽纏的小花。蜜蜂在上頭亂飛,忽見金光一閃,原來有極小的蜘蛛拖著極細的遊絲,自架上墜下來,閃耀在日影中歲月便一閃一閃地,過去了。懷玉昏昏暖暖。

北平一年到頭少雨,不過在夏末,雨水總是淋法不斷,幾乎一年的雨,都集中到這兩個月來了,來勢洶洶,下水道不及流通,便到處聚水,衚衕裡、院子裡,常是一個個的小池塘。

如果那雨是午後才下,不消一會定是雨過天晴;但若是一早便下的,多半會下足整天。

才開攤子不久,西北天邊一絲雨雲,涼晴一卷,馬上發作了,雨開始自緩而急。天橋因這一陣雨,各地攤子不得不散,有的趕緊回家去,有的拎了傢伙,找個地方避雨去,便聚到落子館。

行內的幾夥人,不免於此坤書茶館中碰上了,苦笑著打個招呼:

“辛苦了!唉,看這雨,真不知下到什麼時候!”

天橋一帶有很多茶館,清茶館、戲茶館、棋茶館、書茶館。

客人都是茶膩子,或有來飲茶消磨時光的,或有打鼓兒的來互通收買舊貨情報的,或有來放印於錢的不過更多是沒業的,沏壺茶,吃點大八件、糟子糕、糖豌豆,就著桌上長方條畫上棋盤的薄板來對奔,紙上用兵。

忽聞一輪急鼓,敲擊動了一眾神魂。

這些個失意的官僚,老去的政客,或人海中微末不足道的百姓,一齊扭過頭來,看這“聊聊軒”中小小的臺子,一幅畫板,繪著漫卷祥雲,上面又貼了張告示,不知是什麼告示,只見得“風、火、毒、熱、氣”等五個大字,每個大字,下面又有四個小字,反正都是說道茶的好處。

唱京韻大鼓的是鳳舞。穿一襲月白灑灰、藍花的土布旗袍,不燙髮,梳個合,耳畔是一顆眼淚似的珠墜子,三十來歲。才一上場,拿起鼓箭子,急攻密敲,配她的是弦子,一時間,全場馬上屏息了。

懷玉跟爹也是半溼了衣衫坐在茶館靠西,來晚了,座位很後。

鳳舞的大鼓書詞是《隋唐演義》。一自精主根基敗壞,冷落了館娃宮、銅雀樓,淪落至寂寞淒涼的田地,猛地風雷乍響,英雄豪傑改朝換代她唱片:

“繁華訊息似輕雲,不朽還須建大勳。壯略欲扶天日墜,雄心豈入騖騙群。時危俊傑姑埋跡,運啟榮雄早致君。怪是史書收不盡,故將彩筆譜奇文

總是這樣,從一聲輕嘆,開始了另一回合的是非功過。真命主、狠英雄、奇女子、好小人—謂義紛壇,魂遊三界。把一本蒙了薄塵的演義本子,擅口一吹,漏出一隙淨土,仔細訴說從頭。

唱的是家國恨,兒女情,有剛有柔。鳳舞最擅長的是顫音,即使是多麼洶湧繁華的事兒,到了她口中,最末的一句,便總是盛極而衰,緣盡花殘。只一個鼓箭子,一副竹板子,是男是女,亦忠亦好,千秋百世集於一身。

懷玉愛聽的,是“他”唐朝故事。志高不喜歡,“他”的宋代,全是忠良被害、侯臣當道,帝主苟安。

一段唱罷,茶客都給一兩文,也有戳活兒,額外加錢。

苗師父著丹丹遞予事先兌換的小竹牌。她站起來,懷玉才見著。二人指指天雨,作一個無奈的落道的表情。

隔著茫茫人海,嫋嫋茶香,懷玉只見到丹丹。她連皺眉都跟其他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