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已被一些來歷不明的人偷偷摸進來過了。他回憶起前不久把他一家人搞得惶惑不安的那些怪事。他的腦筋總向這些方面轉。他絕不把發現牆上有人用釘子刻了一行字的事告訴珂賽特,怕她受驚。
對這一切經過思考,經過權衡以後,冉阿讓決計離開巴黎,甚至法國,到英國去住上一段時間。他已向珂賽特提過,要在八天以內起程。現在他坐在馬爾斯廣場的斜坡上,腦子裡反覆想著這些事:德納第、警察、刻在牆上的那一行字、這次的遠行以及搞一份出國護照的困難。
正這樣思前想後,他忽然看見太陽把剛剛來到斜坡頂上、緊挨著他背後的一個人的影子,投射在他的眼前。他正要轉過頭去看,一張一折四的紙落在他的膝頭上,好象是由伸在他頂上的一隻手扔下來的。他拾起那張紙,展開來看,那上面有幾個用粗鉛筆寫的大字:快搬家。
冉阿讓立即站起,斜坡上一個人也沒有,他向四面尋找,只見一個比孩子稍大又比成年人稍小的人,穿一件灰色布褂和一條土色的燈芯絨長褲,正跨過矮牆,向馬爾斯廣場的溝裡滑下去。
冉阿讓心情沉重,趕忙回家。
①佩潘和莫雷是菲埃斯基的同夥。
二 馬呂斯
懷著沮喪的心情,馬呂斯離開了吉諾曼先生的家。他進去時,只抱著微渺希望,出來時,失望卻大極了。
此外,凡對人的心性從頭關注過的人,對他必能理解。外祖父向外孫當面胡謅了一些什麼長矛兵、軍官、傻小子、表哥忒阿杜勒,這都沒給他的心留下一點陰影。絕對沒有。寫劇本的詩人從表面看來,也許會在外祖父對外孫的表露裡使情況突然複雜化,但是戲劇性的增加會損害真實性。馬呂斯正當絕不相信人會做壞事的年齡,但也不是輕信一切的年齡。疑心有如皮上的皺紋。這種皺紋青年的早期沒有。能使奧賽羅心慌意亂的,不能觸動老實人①。猜疑珂賽特!馬呂斯也許可以犯種種罪過,猜疑珂賽特卻不至於。
他在街上走個不停,這是苦惱人的常態,能回憶起的一切他全不去想。凌晨兩點,他回到了古費拉克的住所,衣服也不脫便一頭倒在他的褥子上。當他朦朧入睡時天早已大亮。他昏昏沉沉地睡著,腦子仍在胡思亂想。他醒來時,看見古費拉克、安灼拉、弗以伊和公白飛都站在屋裡,戴上帽子,非常忙亂,正要上街。古費拉克問他:“你去不去送拉馬克將軍②入葬?”
他聽的神情好象覺得古費拉克在說中國話。他們走後不久,他也出去了。二月三日發生那次事件時,沙威曾給他兩支手槍,槍還一直留在他手中。他上街時,把這兩支槍揣在衣袋裡。槍裡的子彈原封不動。很難說清他心裡有什麼隱秘的念頭使他要揣上這兩支槍。在街上他毫無目的地蕩了一整天,有時下著雨,他也全然不覺,他在一家麵包鋪裡買了一個麵包卷,準備當作晚餐,麵包一放進衣袋裡,便完全忘了。據說他在塞納河裡洗了一個澡,他自己卻毫無印象。有時腦子裡是會有火爐的①。馬呂斯正處在這種時刻。他什麼也不再指望,什麼也無所畏懼,從昨晚起,這一步他已邁出了。他象熱鍋上的螞蟻,等著天黑,他也只剩下一 個清晰的念頭:九點他將和珂賽特見面。這最後的幸福將成為他的整個前程,此後,便是一片茫茫黑暗。他在最荒僻的大路上走時,不時聽到在巴黎方面有些奇特的聲音。他振作精神,伸著腦袋細聽,說道:“是不是打起來了?”天剛黑,九點正,他遵守向珂賽特作出的諾言,來到了卜呂梅街。當他走近那鐵欄門時,什麼都忘了。他已有四十八小時沒和珂賽特見面,他就要見到她,一切其他想法全消失了,他目前只有這一件空前深刻的事讓他稱心如意。這以幾個世紀的渴望換來的幾分鐘,總有那麼一種勝於一切和美不勝收的感受,它一經到來,便將整個心靈全佔了去。馬呂斯挪動那根鐵條,鑽進園子。在珂賽特平時等待他的地方卻沒有人。
他穿過草叢,走到臺階旁邊的凹角里。“她一定是在那裡等著我。”他說。珂賽特也不在那裡。他抬起眼睛,望見房子各處的板窗全是關著的。他在園①奧賽羅(Othello),莎士比亞同名悲劇中的主人公,一般指輕信的人。老實人(Candide),伏爾泰小說《老實人》中的主人公。
②拉馬克(Maximilien Lamarque,1770—1832),法國將軍,復辟時期和七月王朝時期自由主義反對派的著名活動家之一。
①“腦子裡會有火爐的”,指思想鬥爭激烈。
裡尋了一圈,園子空空蕩蕩,他又回到房前,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