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上女主播 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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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易樸輕輕開啟車門,頹然倒在駕駛座裡,無聲嘆息。
一開始就有人抱住他的肩膀低聲安慰,他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只感覺墓地裡一切都像久違的陽光一樣蒼白刺目。暈眩感伴隨著整個葬禮。曾經有溫暖的手在他試圖逃離時溫和地挽留他,但是沒有結果。易樸,易樸,你去哪裡,葬禮還沒有結束。請你,請留下易樸。那張美麗的面孔在墓碑上孤獨地注視,聆聽著。
恍惚中,他想起應該去拿放在黑色禮服口袋裡的車鑰匙,他的手指連同整個手掌觸控到冰涼光滑的口袋裡子,再次想到了死亡。她的死亡,不是別人的。
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想起演播室亮如白晝的水銀燈和燈光下一張張被焦慮和瘋狂扭曲的臉,他們的目光全部聚集在那個空著的主播臺,直播裝置不停閃爍著各種數字訊號,人聲漸漸被冷漠的倒計時壓抑成嗡嗡作響的環境聲,在某次莫名其妙的默場後不知從什麼地方突然爆發出一個尖削的女高音:為什麼要把賭注放在一個人身上!?然後,他親手撥通了那個該死的電話……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他會毫不猶豫帶她離開。
他的手抖得厲害。他虛弱地俯下身子,費力把車鑰匙對準鎖孔,無意間瞥到鎖孔裡有一簇微微跳動的火苗。他的心一顫。
他感到是她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穩穩地開鎖,點火,車子駛出墓地。他感覺她就在車裡,她在開車,而不是他。副駕駛座上有一個牛皮紙袋,裡面是一盒已經燒焦變形的磁帶。車子猛然提速,他知道她必須在規定時間帶著這盒寶貴的素材回到演播室。深邃的雨點不停抽打著車窗,她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前方幽暗的道路。他看著她輪廓精緻的側影。她拉拉風衣領子,不經意地打了個寒戰。車禍的那天晚上的確很冷。
他想把黑色禮服脫下來給她穿,但她繼續沉默著,身體一動不動。如果她能側過臉看他一眼,他可能就有機會稍稍改變某種時空序列,那麼冰冷的死亡鏈條或許就此斷裂,而她還會活著。
突然電話鈴響,他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她接電話。易樸,是我,我馬上就到,我還需要——他看見她有些慌亂地低頭看中控臺上的電子時鐘,估算自己還需要多少時間。這時候,交通訊號燈轉眼由黃燈變成了紅燈,她下意識去踩剎車,已經來不及了,車子飛一樣衝向一輛橫向而來的巴士……
他突然清醒過來,她的幻覺消失了,他拼命去踩剎車。車子終於在路邊停下來,突如其來的死亡體驗使他猛地咳嗽起來,整個車身都搖晃了。他痛苦地想,在可怕的死亡輕易吞噬掉脆弱的肉體後,她的靈魂將被安放在哪裡?
哎呀,原來你在這裡,找你半天了。
一個清亮的聲音在陳易樸身後突然響起,一個騎腳踏車的年輕女孩在他坐的木椅子旁停下,自顧自地低頭對著趴在椅腿邊的小流浪貓說起話來,好像陳易樸不存在一樣。
陳易樸一怔,開始還以為女孩在和自己說話,之前他並沒發現在這校園僻靜的角落,除了自己還有一隻棕黃花紋的小貓已經陪自己半天了,不禁有些無措。
我不是在說你,我是說它呢,小乖你在這裡幹什麼呢?女孩用手胡嚕著小貓的腦袋,小貓舒服得蜷起了身體。
陳易樸站起身,抬頭望向半空,似乎周圍的虛空讓他更加自在。他準備離開了。女孩一邊逗貓一邊瞥了他一眼。
它是我們學校的校貓,你也是來餵它的吧?
愛上女主播 一(2)
不是,我是第一次見到它。陳易樸勉強回答了一句,轉身走了。
女孩有些失望。她穿著斜肩T恤、熱褲和名牌球鞋,肩上挎著價格不菲的時尚手袋,腦後梳著高高的馬尾,一副青春無敵的樣子。她沒想到這個在僻靜的小樹林裡坐了半天、眼神憂鬱的男人,居然才和自己打了個照面就要走。她對他很有興趣。
我是夏正男,播音系的,我們能夠再見面嗎?
女孩對著易樸的背影大聲問道。
沒有回答。她並不介意,也不著急,她相信自己還會遇到他,她相信愛的能量無處不在,沒有人可以躲得過去,而她要做的,只是選擇。
讓陳易樸感覺自在的並非是真正的虛空,而是這虛空中的聲音:親切,溫暖,直達人心的甜美氣息,宛如天籟。這是來自校廣播臺的一次普通播報,一個女生動聽的聲音迴盪在整個校園,填滿了易樸的“虛空”。他若有所思地快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