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神的衛懷信敏捷地溜到他身後,一把奪走他的刀,遠遠扔到棚屋外。 沒了刀,杜若予大鬆口氣,精神一鬆懈,原先壓抑在身體裡的汗嘩嘩發了個乾淨,讓她從頭到腳溼涼,像過了遍水。 “我要報仇……我要報仇……”神志不清的陳鋒跌跌撞撞的想去撿刀,被衛懷信反擰胳膊壓到牆上,他騰出一隻手在自己身上摸索半天,沒摸出合適的捆綁工具,便對杜若予說:“幫我把齊偉的鞋帶解了。” 杜若予瞧了眼那已經近死的血人,爬到他腳邊,三下五除二拆了他運動鞋的鞋帶。 等衛懷信把陳鋒的手腳捆嚴實了,他讓這老頭坐在地上,自己又去探齊偉的頸動脈。 齊偉只剩最後一口氣,他的喉嚨一跳一跳,兩眼裡有火,陰森森惡狠狠地瞪著陳鋒。 陳鋒也一眨不眨地瞪著他,似乎已在幻境裡將他凌遲千遍。 杜若予半跪在陳鋒身旁,近距離看見了他恍如半盲的黃濁老眼,不由自主地問:“你逃了十幾年,為什麼現在回來?因為你生病了,就要死了嗎?” 陳鋒的眼珠子微弱地動了動,“……我會下地獄,可你媽媽在天堂……我要死了,他也活不成了……我再也不怕了,我總要做一件對得起你媽媽的事……” “殺人並不能對得起別人,只是滿足了你自己。” 陳鋒咧開嘴,喑啞短促地笑了一聲,“……你不也殺過人……” 杜若予瞬間屏住了呼吸。 “你說人不應該殺另一個人,可你不也殺過人?”陳鋒譏誚地盯著她,“……我聽說了你的故事,衛懷信因為你墜樓後,你不是立刻也把害他的人推下樓了嗎?那個時候,你怎麼不和自己說不可以殺人?那個時候,你心裡在想什麼?” 站在齊偉腳邊的衛懷信也聽見了這番話,他看向杜若予,神色平靜。 這種平靜給了杜若予力量,她慢慢開口,“那個時候,我恨全世界,恨那個把他推下去的人,恨拉我入局的警察,但最恨的是造成那一切的罪魁禍首竟然是我自己。我確實殺過人,並以生病為由逃過了法律的懲罰,為此變成了我心裡最憎惡的那類人,我曾想過自我放逐,但不管我的心流浪到哪兒,總有人千里迢迢追過來,就像沙漠裡的水源,烈日昭昭,風沙萬里,也自成綠洲。” 陳鋒說:“你可真幸運啊。可你已經殺過人,你的手就不再幹淨了。” “即便如此,我也還想做一個乾淨的人,做一個正常的人。” 靜默半晌,陳鋒幽幽嘆了口氣,他低頭看自己的手——那手蒼老瘦削,厚繭橫生,滿是汙血,“……怎麼才能做乾淨的人,正常的人?” “我也不知道,就像我不知道一個去過地獄的人要怎樣才能重回天堂。”杜若予看了一眼衛懷信,“但我知道,他有答案,他能救我。” “……恨吶。”陳鋒喘氣,聲音越發縹緲起來,“……我把這個人送進了你家,可我哪知道雅蘭會半途回家,等這個禽獸偷光了東西,大搖大擺翻牆出來找我時,我看到他滿身的血,才知道出事了,可即便那時候,我也沒想過會是雅蘭。” 事到如今,杜若予反而出奇的平靜,“難道只要不是我媽,是其他人,就沒關係了嗎?” 陳鋒微微後仰,棚屋的頂棚在經年風霜裡早塌漏了大半,如此一望,便是山頂晴涼的蔚藍天空,他想了許久,終於從疲憊的眼角落下一滴淚,“……王哥,一直對我很好……特別好……” 外頭的開闊平地傳來車輛與人聲,警察來了,黃嶽和鄭道國也來了。 在警察進來前,衛懷信對杜若予說:“他死了。” 齊偉死了。 他死時滿面血紅,眼露恐懼,下身失禁,已然不像個人。 咱們中的少數派 故事結局 聽到齊偉死了,杜若予下意識轉向他。 那個血人死的時候頭還微微側著,不瞑目的雙眼仍大睜開,露出紅中的兩粒黑白。 杜若予盯著他,想起十幾年前,自己從床底下窺探見的杜雅蘭,也是這麼個骯髒恐怖的模樣。之後某一天,這模樣的杜雅蘭突然“活”過來,血淋淋地俯身在她床頭,喊她起床,給她做早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