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敬儒冷冷淡淡地說:“談不上操心費力,市委是為企業服務的嘛。”
江源說:“來您這之前,我剛把副總狠批了一通。一來是為火災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向我彙報,二來是問他為什麼不按要求停產整頓。”
田敬儒抬起了頭。
江源接著說:“唉……副總跟我說,他是兩頭怕,怕停產完不成訂單,還怕工人的工資不能按時發放,引發群體性上訪,所以才……”
田敬儒冷笑兩聲,說:“完不成訂單你們怕了,工人工資不能及時發你們怕了,那清凌老百姓天天聞臭氣,清凌江成了‘髒水溝’你們就不怕了?你利華的工人重要,我清凌的百姓就不重要了?”
江源說:“田書記,您別動怒。一些事件的發生都是偶然的。利華的汙水處理裝置是全國一流的,我們不存在裝置上的問題,關鍵是技術、管理和人員的素質。我正在進行整改,清退相關責任人和具體的工作人員。我向您保證,一定不會再出現類似的事件!”
田敬儒說:“江總,你不用跟我下保證,你的保證也不是下了一次了。你得弄明白,任何偶然的背後都有其必然性。你江總面對的不是我田敬儒一個人,你面對的是清凌市的幾十萬老百姓!利華到清凌投資將近三年時間,確實為清凌經濟發展作出了貢獻,這些我們都清楚,市委、市政府也在盡全力地回報利華。利華在清凌稱得上一路綠燈,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你江總也是人大常委、優秀企業家了吧?可你回頭看看,清凌江成什麼樣子了?我剛到清凌時,清凌江水清得見底,現在呢?你去看看,滿江黑水,臭氣熏天!當初你怎麼向市委、市政府保證的?一定不出現環境汙染問題。可事實呢?你告訴我,事實是什麼?”他越說越氣憤,使勁地拍了拍桌面。
江源依舊滿臉堆笑,說:“理解,我完全理解您的心情。不過,我得為利華叫屈。清凌江受到汙染,利華確實有責任,但這不能全算在我們一家企業頭上嘛!全市的企業中,利華的汙水處理系統應該算是最好的!”
田敬儒說:“裝置是最好的,可你們是怎麼使用的?你給我解釋一下,工業汙水為什麼不經處理直接就進入了清凌江?汙染事件為什麼頻頻發生?”
得失 第十章(2)
江源說:“田書記,您關心的事,正是我關心的事。我這次去歐洲考察就是為了學習他們汙染治理的經驗。綠色運動最早在歐洲興起,綠黨、綠色和平組織的發源地都在那兒,那裡的環保工作做得最好,人家有很多值得我們……不,值得利華學習和借鑑的地方,我想把那些做法借鑑過來,讓現有的裝置真正發揮作用。亡羊補牢,為時未晚嘛!”恰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什麼?趕緊把人給我拽回去……這不是給田書記添堵嗎?利華什麼時候欠過工人工資?好,我這就回去!”他站起身,“田書記,對不起,我得趕回公司。工資才晚發了幾天,就有工人要集體到市委來靜坐了。”
田敬儒的太陽穴突然一蹦一蹦地疼起來,他揉著穴位,點點頭,示意江源可以走了。
門關上了,辦公室內恢復了安靜。田敬儒的心卻亂七八糟地翻騰起來,一會兒著火,一會兒上訪,一會兒企業停產,一會兒記者暗訪,再加上官場的鉤心鬥角、你爭我奪……在清凌這三年像是過了三十年!亡羊補牢,為時未晚?等到錯誤的決策造成了重大的損失才尋求彌補,能夠掩蓋其晚的本質嗎?難道權就這樣為民所用,利就這樣為民所謀嗎?田敬儒感覺太陽穴又狠狠地蹦了一下。
陽光下,田敬儒隱隱作痛的髮根處已經閃出了銀色的光澤……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蘇小糖全副武裝,按照馮皓東之前告訴她的路線,來到了利華公司的排汙口。儘管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眼前的景象還是讓她十分震驚。這是比她在清凌江邊所見到的還要惡劣十倍、百倍的景象:一股散發著惡臭的黑水從排汙口徑直流入清凌江,在江面上形成了清濁分明的兩片水域。兩片水域一直延伸到幾十米外才融成一體。黑色水浪從排汙口衝出,與另一色的水浪混合,翻滾著的樣子有些像梵高的那幅名畫《星空》,充滿了混亂和震撼。只是《星空》令人震撼的是美麗,而眼前讓人震撼的則是觸目驚心的汙染,還有令人作嘔的惡臭。蘇小糖捂住鼻子,可臭氣還是覓著縫地鑽了進去。這種臭不同於在廁所裡,或是其他地方聞到的,這是一種非自然界產生的、能入侵五臟六腑的臭氣。她一陣噁心,早上吃過的豆漿、油條頓時吐了出來。她強忍著拍了一些照片,撫著胸口返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