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王成平正直勾勾瞪著自己,不由駭笑:“judy?”
“沒事,”王成平回過神來後,索性指著某張圖片輕笑道,“我挑的這個檀木的,你覺得好看麼?”
“不錯,就是太素淨了。”同事顯然對此不再感興趣,簡單嗯了聲就走開。坐下後他想曾經忙的四腳朝天的組長現在倒好興致,盯著同張照片就能幹坐一下午──也許這就是調職和失去工作的直接後果,年輕人打了個冷戰,隨後全心投入自己的工作中。
而王成平直到見他離去,才把手指從螢幕上某處緩慢挪開。被遮蓋的一小塊地方,有檔名是:家屬骨灰盒樣式選擇。
……
乾媽去世後的三天內,王成平做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情就是讓嚴黎幫忙,在XX醫院給父母做了全面的體檢。
第二件事情,就是她一手包辦了乾媽的身後事。劉阿姨在原單位的銷檔和身份撤離、離休金和工資結算、通知乾媽老家僅剩無幾的親戚、聯絡殯儀館和火葬場、選擇殯葬公司、和保險公司商談、遺產清查以及住房調查……
王成平撐起被生活和失敗打壓的軟綿綿的身體,周旋在自己這輩子都不想再去的各個場所間。而也就是在這段時間,她開始反覆做同一個噩夢──這個噩夢一直纏繞到她幾年,甚至於她白天都因為擔憂夜晚噩夢而不敢輕易入睡。
那天是她拿著劉阿姨的房產證去律師所諮詢。中年律師看著檔案,公事公辦問了句:“死者的死亡證明呢?”
她僵硬把餐桌上壓了幾天的牛皮紙袋遞過去,而律師熟稔抽出裡面的文書翻看,過了會順手遞給她一張紙:“王小姐,這個暫時我們不需要。”
於是王成平瞥到乾媽的微笑在一張黑白印刷紙上溫柔綻放,而與她的笑容相比,對面的律師才更像場幻覺。
當天晚上落了5月的第一場雨。
───就像我們所能講述的任何故事和噩夢那樣,剛開始狀況總沒那麼糟。
夢裡王成平去乘坐公交車,她在站牌下等待許久才盼來一輛。而甫上車,她驚喜發現巴士裡整潔寬敞且人數稀少。於是王成平隨意挑了個空座坐下,隨意凝望車窗外飛逝的景色,心裡就泛起種自矜的喜意和平安。
但總在這個時刻,每當她在夢裡感覺到一絲絲的快樂和輕鬆──巴士便陡然加快了車速。
她最初不以為意,繼續在座位上靜坐。但當她驚恐發現窗外所有建築物和樹木都模糊成一望而逝的色塊,即使再強自鎮定卻也不由察覺有異。而王成平再打量周圍,卻寒毛倒豎的發現車上乘客已全部消失,獨留自己困在這輛沒有司機的狂馳汽車上。
王成平想呼救,但她發現自己因為驚恐和顫抖居然無法出聲;她又跑到車門想跳車而下,但是看著暈眩的地面又心生膽怯;她最後試圖靠近駕駛座,但絕望發現這輛車沒有任何手動控制閘……
就在她束手無策,內心升騰的恐懼絕望越加厲害時,這輛公交已把她帶到某方空無一人的荒境,四處懸崖峭壁且濃霧瀰漫。巴士恢復勻速行駛,速度不緩但足矣讓她安全跳車。
但王成平卻驚訝的發現夢中的自己居然在猶豫,皺著眉自語道:“我現在應該跳車嗎?”快跳,快跳啊!她在一旁恐懼的想,這車太危險了,誰知道它會撞上什麼再駛向懸崖!快跳啊!快跳!
可自己又緊緊握著公交扶手,接著喃喃道:“我不能跳車,起碼現在不能!這是哪裡?我跳下車,自己怎麼走出這個荒野?不,我會餓死的,也許這裡還有野獸吃我!既然如此,不如先待在車上好了。”於是她驚恐的看著自己瞻前顧後,終於堅決的坐回原先的座位,望著車窗外戰慄不安。
她原來這樣膽小懦弱。她怕,貨真價實的怕。恐懼之下她連流淚這個動作都遙不可及──而車依舊不顧自己意願的行駛著。那感覺真是糟糕透了,彷彿它永無境界和終點;而車速更像危險的未定時炸彈,時快時慢不可捉摸。
王成平清楚知道自己正被這輛巴士帶到地獄,隨便呢,總之是駛向距離家和熟悉的城市越來越遠的地方──可她不敢下車,她已經被自己的一意孤行固執的困在絕境。渾身又冷又熱,她既盼望這輛瘋狂的車迅速停下;又暗暗希翼這輛車不要停,否則只空留她一人在荒野等待未知,那太可怕。
於是每分每秒都焦慮盼望等待不安,於是每時每刻都面對死亡威脅和神經緊繃……
王成平在夢中大汗淋漓,終於被聞聲而來母親叫醒。母親抱住她說:“平平你一直在尖叫……”169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