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樣說,這位姑娘誠然是品貌無雙的了,卻聽他道:“但你不問問,我努力想將他比下去的人如何了?”
玉袖正將斟茶的這個動作住了住,見他深沉的幽眸中竟噼啪了兩道火雷,默了默,將茶斟畢,順著他道:“哦,那你說說,那人怎麼了。”將茶送入口。
他坦然道:“死了。”
她一口茶嗆在喉嚨裡,攏起袖口咳了咳,心口突忽被重重一刺,恍若聽了個驚天霹靂。
三舅舅眯眼涼涼道:“我以為聽到這個好訊息,你應該恭喜我才對。”見她被嗆得厲害,替她斟了盞茶遞過去,又道:“但你這個被驚嚇的形容卻是什麼意思?曉得你舅舅的對讎死了,你卻替那個人有些難過?”
因這口茶委實將她嗆得深,她重重地兩聲咳,很有些要將心肺甩出來的趨勢,便沒能抽出空檔回答他的兩個問題。
玉袖只接過茶來,猛灌一口,平緩了胸喉的疼痛後,端端擺正姿勢,再將方才他說的想了想,認為三舅舅這個態度誠然不是一個正直的人該有的態度。
她沒進朝陽讀書的時候,阿爹請了不少西席與她,即便她聽進去的不多,老師說的一些道理她還是懂的。
一如對讎這種即為敵人,又為友人的存在,乃是天下少有的。人生在世,沒有多少人可以賺得一個與自己在各方面實力相當的對手,恁樣的對手是十分難得的,應該珍重再珍重。
倘或一個人文武雙全,才貫二酉,天下無雙,世上竟無一個對手來與他切磋才藝,那是該多麼高處不勝寒,多麼寂寞孤單。
玉袖從小聽的幾則英雄對壘的故事,皆是雙雙相鬥一輩子,且亦敵亦友的兩位高手。他們既希望對方早些死,又認為除卻自己絕不能讓對方落在旁人手上。倘或有一人真如對方所願過世,另一位必然是黯然銷魂的形容,覺得少了這樣一個能互相欣賞磋磨的對手,十分惋惜。自此那位落單的高手便消匿於四海八荒,一派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的頹然。
玉袖一旦遇上這樣的故事,總生出一份孺慕之情,緬懷那位過世的高手,對落單的那位不若為其唏噓片刻,哀嘆兩分。是以,恕她沒法苟同三舅舅提到這位過世的對讎時,滿滿坦然之感中參雜了類似報仇的快意,即便很是淡,她卻將這一絲感情捉得很快。
看了看皺眉的他,眉眼之中又凸起黯然,他冷笑道:“你果然替他難過。”
玉袖對他這句話糾結了一會兒,著實被他的態度弄糊塗了,誠然她有些替這位過世的高手扼腕,卻是人之常情,與他沒半分干係,他這廂又黯然個什麼勁。
她正覺得被攪得頭疼,便胡亂應付著答:“我認為有一個與自己實力相當的敵手,乃是樁很不容易的事,是應該珍惜的,但你方才那樣坦然一說,是還帶了一些稱心的意味在裡頭?”
被她胡亂的一嘮,三舅舅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又倏紅倏黑一忽兒,再將緊握的茶杯放下,面不動容道:“倒沒這樣的意思,我只開心自己喜歡的姑娘能回來罷了。”
緣是這個意思。玉袖揉揉太陽穴,嗯,方才的疼痛好些了。揉了半日,大約因時間過久,三舅舅看著她揉的動作,看得有些不耐,便將她的手扯了下來,對上眉間的墨水濃郁,他緩緩道:“那種感覺有些像原本喜愛的一隻風箏,某日,因手中的線不牢固,被風吹斷,飛走了,本以為沒可能再找回的時候,它卻自發回來了。”
玉袖滯滯望了他一眼,想到從前也這樣牽著他,沒覺什麼不妥,這會子被他這麼牽著,心裡卻生生湧出些酸味,像是吃了過期的山楂,很有些難受。
她不動聲色地將手抽回來,撐著額頭,佯得怯怯不勝嬌弱:“既然這風箏不牢固,便扔了罷。”
他怔了一怔。
她再咳了咳道:“我身上不大中用,你出去罷,順便將門帶上。”
他沉默半晌,卻沒出去,過來主動將她扶上床,在床頭站了站道:“我聽聞底下的雲狐說你房裡的燭光亮了兩日,兩日都沒有睡好,是在做什麼?”
卻換她猛然一怔。
並不是什麼燭光燭火,是那隻周身金羽的山雞。
且將如何解釋,再如何自圓其謊在旁處晾一晾,三舅舅是怎曉得的玉袖冷靜下來推敲一番,一陣澎湃血流從心口唰地蔓延上了脖頸。莫不是那些小仙娥為討好三舅舅,自發將她衣食起居一併與他倒箱翻籠了出來罷。
這口血氣尚在喉嚨關卡著,三舅舅一把將她頭頂的黑幕掀開來。琉璃般的金輝,像是一叢簇擁的油菜花,匝山的萬霞錦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