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嘉慶看了看小魏,又看了看老王,呆住臉說:“沒有菜吃有什麼關係,不吃菜也能過日子。”
老王說:“你還不知道,平素裡菜做得不可口就把飯筒子敲爛了,這咱沒有一點菜,怎麼能下飯?”
小魏也說:“才三四天,都把人們餓壞了。”
張嘉慶怔住眼睛說:“有的是菜。”
老王沒菜做飯,心裡發煩,直想和張嘉慶鬧脾氣。領著張嘉慶到校園裡看了看,說:“你看,西紅柿、韭菜、黃瓜,能入口的東西都吃光了。連掃帚苗、馬齒菜都吃了,那裡還有菜?”
小魏補充說:“再吃,只有麵條棵和蒲公英了。”張嘉慶說:“那裡有菜,走!”拉著老王走到大榆樹底下,扒下鞋子,脫了襪子,說:“拿刀來。”
老王跑回廚房,拿了菜刀來。張嘉慶把刀把別在腰帶上,跐蹓蹓地爬上樹去。剛爬到半空中,兩隻腳打起哆嗦,胳臂也覺得痠軟了。幾天沒有吃到飽飯,有這種心勁,沒這種力氣了,體力大不如前。他兩隻手摟住樹幹,用腳卡緊,把頭頂在樹皮上歇了一會。倏然間覺得耳朵裡隱隱鳴叫。他搖搖頭,抖抖耳朵,又頂在樹幹上。老王在樹底下抬起頭望著,嘩嘩大笑了,說:“哈哈!能說不能行,膽小了吧?”
小魏也擺著手說:“上呀!你上不去了吧!”
站崗的同學們,離遠看見張嘉慶上樹去摘樹葉,喊著:“總務部長!今天叫我們吃樹葉嗎?行啊,有樹葉吃就能堅持抗日。”
聽到譏誚,他想:“目前,吃菜只有樹葉,過幾天樹葉樹皮還要做主糧。爬不上榆樹,影響是件大事!”他使勁憋住一口氣,一個猴兒爬竿,爬到樹叉上,腿襠夾住樹桄喘了幾口氣。揚起刀砍下樹枝來,一團團綠油油的枝葉落了下來。砍著樹枝,向遠處一望,初夏的陽光,曬著千家屋頂,萬家庭院,不由得心裡喜起來。他看到圍牆外頭十四旅的崗哨又多又密,象蛛網一樣。猛然,一個士兵發現他站在樹叉上,象是在窺望什麼。舉起槍照他瞄準,砰地就是一槍。子彈嗤地一傢伙從腋窩裡穿過去,幾乎把他打下來。這時他兩手摟住樹幹,扣緊了手,跐蹓地滑下樹來,蹲在地上,心裡噗通直跳。低下頭歇了一會,覺得天旋地轉,忽忽悠悠,再也站不起來。一會兒身上出了一陣冷汗,一步一拐地走回北樓。躺在床板上,扳起腳掌一看,腳掌上掠去一層皮,翻出鮮紅的嫩肉,疼得火燒火燎。身上鈕釦蹭掉了,懷襟上也磨爛了一大片。他沉下心,把兩隻手枕在頭底下,齁啊齁的睡了一大覺。
小魏叫廚工們把樹枝拉到廚房裡,捋下幾籮筐葉子。午飯,好歹擱上點面蒸疙瘩,人們都說好吃。江濤端著兩碗菜疙瘩,走到北樓上,叫醒了張嘉慶。他擦了擦眼上的眵目糊,坐起來說:“好象做了個夢。”
江濤說:“你累了!”
張嘉慶端起碗來,狼吞虎嚥地吃著,覺得又甜又香,他實在太餓了。手等著吃完了一碗,還不夠半飽,睜開兩隻大眼睛看著江濤。江濤把菜疙瘩一塊一塊地送到嘴頭上,細嚼爛咽,品著滋味才吃哩。看見張嘉慶閒著筷子看著,就說:“嘉慶!來,我撥給你點兒。”
張嘉慶說:“不,你還沒有吃嘛!”
江濤儘儘讓讓地把半碗菜疙瘩撥給張嘉慶,說:“你吃吧,今日格你出了力氣。”江濤立在一邊,看著張嘉慶把半碗菜疙瘩吃完,心裡才安下來。張嘉慶心裡說:“還是老同志呀!同生死,共患難……”他感到平素吃饅頭吃肉,並不感覺什麼,到了這刻上,只是一點點樹葉蒸疙瘩,卻深沉地撼動了他。他歪起頭問江濤:“外邊有信嗎?”江濤睜起大眼睛說:“還沒有信哩!”他們都在關心著這場鬥爭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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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嘉慶自從考入第二師範,做過幾次出色的鬥爭。去年冬天,當局為了統治學校,禁止抗日活動,派了一個老官僚來當訓育主任。這人是個矮個子、大眼睛、大嘴、大鼻子,長了滿臉紅疙瘩,綽號叫“火神爺”。“火神爺”是地方上有名計程車紳,當過曹錕賄選的議員。
他到了學校,雷厲風行,每天帶著訓育員,早、午、晚,三次查堂查齋,鬧得學生們無法進行抗日活動。
有一天晚上自修的時間,人們正圍著火爐有說有笑,談論著抗日前線的新聞。張嘉慶偷偷把一簸箕煤灰架在門楣上,老“火神爺”隔著窗子聽著,象是開抗日的會,心上一氣,乍起鬍子闖進來。把門一推,咔嚓的一聲,灰簸箕扣在他的腦袋上,鬧了個灰眉土眼。老“火神爺”拍打著袖子大罵:“真是土匪!真是土匪!”又長嘆了一聲,說:“坐官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