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叫我去,叫我離開這家,我說什麼也不幹。我老爺爺生長在這兒,我爺爺生長在這兒,我爹也生長在這兒,一輩輩地都埋葬在這兒,叫我離開這兒,說什麼也不行,打死我也不行。”他一面說,一面比劃著,心上滿帶火氣,急得直跺腳。
正說著,老套子揹著筐走過來,在一邊聽著。聽清了是嚴老祥要出外,笑眯糊糊地說:“咳呀!出什麼外呀,外頭給你撂著金子哩?撂著銀子哩?即便撂著金子銀子,金窩銀窩不如咱自己的窮窩兒呀。大伯!別走啊,看著咱孩子們面上,也不能扔下他們不管。”老驢頭嘴唇厚,也說不清楚話,急得跺腳連聲地說:“不能走,你就是不能走!”
時間不長,集了一堆人。綿甜細語,你說一個道理,他說一個道理,誰也說不轉嚴老祥。他覺得這些年幼的人們,嘴上無毛辦事不牢,沒有多少人生的經驗。他們的話,聽不聽兩可。那天晚上,朱全富打了四兩酒,把嚴老祥請到家裡,叫老伴用打漿糊勺子炒了兩個雞蛋,兩個人就著炕沿喝著酒。說來說去,嚴老祥還是要闖關東。
第二天,老祥大娘到鄰家借了半斤面來,給他做了一頓飯吃,為了使他回心轉意,守著老婆孩子把日子過下去。可是說什麼也不靈,他下定決心要闖關東。
嚴老祥吃過早飯,硬叫老伴給他打疊鋪蓋衣服,對著一家人說:“好,我要走了!這二畝地,只許你們種著吃穿,不許去賣。久後一日我還要回來,要是鬧好了,沒有話說。要是鬧不好,這還是咱全家的飯碗。你看咱在下梢裡的時候,把土地賣淨吃光,直到如今回不去老家。咱窮人家,土地就是根本,沒有土地就站不住腳跟呀!”嚴志和聽了老人的話,直到如今,不管手頭上有多麼急窄,不肯捨棄這二畝土地。這就是他家的寶地,每年打下不少糧食。
老人家說了一陣話,不管老祥大娘哭得死去活來,背上鋪蓋卷就要走。嚴志和掉下兩點眼淚,說:“爹,甭走啊!”又指著運濤和濤他娘,說:“也看著咱這大人孩子們!”老人家擺了一下頭說:“人多累多,我要闖關東!”一家大小送他上了千里堤,嚴志和背上行李,沿著大堤走到鎖井村南。嚴老祥在河神廟前上了船,他要坐船到天津,下關東去。那年雨水連天,河水漲發,嚴志和立在河神廟前頭大青石頭上望著那條小船順著大河飄飄悠悠去遠了。一去十幾年沒有音訊,他一想起老人一輩子不是容易,心裡就難受得厲害。想著不知不覺又說出口來:“我想下關東,把他老人家找回來。就是老人家不在人世了,把他的骨殖揹回來,心裡也是痛快的!”慢慢講著,還是不抬起頭來,把頭低到桌子底下流下眼淚哭起來。
朱老忠說:“兄弟!我不怕你心裡難受,告訴你說吧!關東三省地方大著呢,你知道他在哪一省?就是知道他在那個省,你知道他在哪個縣?哪個屯?”
嚴志和猛地抬起頭來,問:“真的?象你這一說,我那老人……”說到這裡,他轉動眼珠看著房梁,老半天沒有說出話來。屋子裡的空氣立時低沉下來,兩個人互相聽得見心跳。
朱老忠也想起那個慈祥的老人,看嚴志和沉著臉待著,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說:“兄弟!你沒出過遠門,如今這個世道,我怕你一個人出去,把身子骨兒扔在關東。”停了一刻又說,“那年有河間府的一個鄉親,從東滿到黑河,說有一個鎖井鎮上姓嚴的,在那裡興家立業了。咱寫個信去問問,要是他的話你再去。要不是他,你也就別去了。咳!我不知道他老人家在關東,要是知道,也得去找找他,現在說也晚了!”
嚴志和點點頭說:“大哥說的倒是真理。”
朱老忠說:“我怕你懵著頭去了,找不回人來,你也回不到老家了。”說了這句話,抽著煙在屋子裡走動了幾步,又想起一件事情,抬起下巴問:“我那老姐姐呢?”
嚴志和說:“這會不跟你說。”
朱老忠說:“你說說有什麼關係!”
嚴志和把頭一擺,說:“不。”
兩個人說了一會子話,屋子裡的空氣又沉寂下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再說什麼。
嚴志和一場話,引起朱老忠滿腔的愁悶;他想起北方那雪封冰凍的群山,群山上的密林。他曾在那原始森林裡,伴著篝火度過嚴寒。如今離開廣闊的原野走回來,一想到鎖井鎮上有個馮老蘭在等著他,三十年的仇恨,在他心裡翻騰起來。心裡說:“從南闖到北,從北走到南,躲遍天下,也躲不開他們。”可是,他並不後悔,一心要回到祖祖輩輩居住的老家去。心裡說:“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擦亮了眼睛看著他。他發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