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演一覺睡醒,已是日上三竿,他呆呆看了看身上的被子,身下的床,再看看了被陽光照得亮堂堂的窗戶,大大一嚇。他三兩下跳下床來,正手忙腳亂地穿衣,卻聽得一聲門響。一陣飯香湧入,齊粟娘走了進來,看著陳演一笑,道:“陳大哥,你可睡好了?”
陳演連連點頭,道:“好了,好了。”看著齊粟娘將兩塊熱餅,一盆熱青菜粥在桌上擺好,不由笑道:“粟娘,昨兒咱們在高郵城裡帶了米麵回來,你今日便做上了。這菜卻是哪裡來的?”
齊粟娘笑道:“你吃就是了,還管它哪裡來的?”歪頭道:“總不會是我偷來的。”
陳演哈哈大笑,坐下欲吃,卻被齊粟娘推他到了院子裡洗漱。
齊粟娘雖是早吃過半碗,看著天色也是臨近正午,也坐下和陳演一起吃了些。陳演看了看齊粟娘,又看了看院中的棺木,“粟娘,我今日還是不走了,先尋著人,把大娘的事給辦了。”
齊粟娘輕輕一笑,還未開口說話,便聽得院子裡有人叫道:“演官兒,演官兒,粟娘。”
兩人轉頭一看,只見王大鞭領著幾個村人站在院子門口,笑得合不攏嘴,陳演急忙迎了出去,還未說話,王大鞭等人俱都是跪了下來,嚇得陳演一驚,搶著扯起,道:“王大叔,這是怎麼了?演官可是生受不起。”
王大鞭被他扯了起來,極是歡喜,道:“今兒一大早,天還沒亮,粟娘就來了,倒把俺嚇了一大跳。才知道演官兒——陳大人裡已是清河縣高家堰河丞,真是天大的喜事兒,替咱們方圓十里四姓五村的親友都長了臉面。粟娘央著俺找人為她娘挖墳下葬,又聽說你今兒就走,這不,俺趕著就來了。來不及叫上各姓族老,只能俺幾個送你一送。”餘下的俱是王家村老鄉鄰,多是看著陳演長大的,紛紛道喜。
陳演聽著這話,方知齊粟娘竟是起早趕了七八里地到王家摘了菜,請了人,心中一酸,不禁有些發怔,卻聽得齊粟娘在身後脆笑道:“王大叔,你和各位叔伯兄弟先進來喝口水。”
陳演忙將眾人迎了進屋,王大鞭指著身後的推車道:“沒料著你們這時辰回來,粟娘既是還要長住,俺先把這些物什送過來,湊合著用。”說罷,招呼眾人將抽斗櫃子、小磨、谷鬥、菜種、棉杆,和幾罐家常醃菜、油、鹽、醬、醋等物一併送了進屋。
待得眾人說了會子話,來人中有吃陰陽飯的,在村外看了地,點了**,算了時辰,定下了十日後開墳的吉利日子。齊粟娘連忙包了八十八枚銅錢作陰錢,又將從北京城帶過來的吃食一人送了一包,王大鞭自然也是雙份兒,便是他要退的銀子也未收。
雜事兒忙完,送著眾人出了門,王大鞭笑道:“演官兒若是今日要走,俺便等著送他去口上坐船。”說罷,自去院子裡蹲坐。
齊粟娘連忙安置了一椅一幾到了院子裡,送了吃食和熱水,笑道:“王大叔寬坐,我替他收拾些行李便好。”說完便回了房裡。
陳演環顧家中,各物已是齊備,喪事也已準備周全。但屋子裡仍是飄著一股溼氣,又新鮮又冷清。那個還未滿十二歲的女孩兒在房間裡忙來忙去,收拾著他的行李。陳演凝視著她的側臉,她的眉目依舊帶著稚氣,她的神情卻如已然歷世的婦人一樣沉穩。她的面容雖是比在宮裡時豐潤了一些,卻仍比離開江寧時瘦削。她的眼圈下泛著淡淡的黑圈,青布鞋上沾了些泥灰,寬口褲腳亦有泥印,卻似是拍打了去,只餘了一層薄塵。
陳演的身子從裡到外鬆軟了開來,禁不住尋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再也不想移步離開,只是呆呆地看著那女孩兒。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是忍不住站了起來,悄悄走到齊粟娘身後,低聲道:“粟娘,你隨我一起去清河罷。”
齊粟娘手上一頓,回過頭來,訝然道:“皇上他——”
“皇上他在京城,哪裡又會知道,粟娘——”陳演慢慢走近,輕輕摸了摸齊粟孃的頭,伸出雙臂抱住她,輕輕道:“你還小,我們待之以禮,孝期滿後再成親,便是不違禮法。你一人在此,我在清河亦是孤單,我實是不忍心如此。”
齊粟娘因他靠近,身子便禁不住僵硬,聽著他的話,慢慢也軟了下來。她靠在陳演懷中良久沒有出聲,只覺得陳演將她越抱越緊,“粟娘,我們一起……”
齊粟娘沉默半晌,抬頭柔聲道:“皇上哪裡會不知道?他如此看重治河之事,如此看重於你,你總不能在這些小事上讓他不快。若是皇上歡喜了,你想去哪裡治河,就能去哪裡治河,你想的治河法兒皇上也一定會細細思量,為著這些……”陳演猶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