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冬生頓一下。
他還不大習慣會笑的她。她的笑跟唐荷莉的笑是完全不一樣的。唐荷莉的笑,是那種明瞭自己的魅力自信的展放;但徐夏生啊……不笑的那個人兒而今為什麼笑了?她的笑不發花,多半是扯扯嘴角帶過去,心血來潮似。
他慢慢明白了,就像離開B612星球的小王子後來明白的一樣,雖然有千千萬萬朵相似的玫瑰,但只有一朵對他的意義是不一樣的。女人的笑,千種萬種,但有一個,對他,應當也是不一樣的。
“還好。只是感覺呼吸聲有點亂而已。”
“我一口氣爬上五樓的。剛下班,順道回家。”
“下班?”沈冬生呆一下,沒注意到那“順道”的言外之意。週末她還工作?他沒想到。想想,他一點也不瞭解她的情況。這麼多年的空白,橫隔在中間,盡是那教人眼盲昏眩的黃金色陽光,還有那在惆悵的午後藍天。
“嗯。”她含糊帶過去,反問:“你呢?在做什麼?”
“我?在跟你講電話。”
“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當然知道。正想再開口,嘟一聲,通話時限快到了。他摸摸口袋,沒有銅板了,只好說!“我身上沒有零錢了,所以,呃——”
“你現在人在哪裡?”她忽然問。
“呃,學校。”
“我馬上過去!千萬別走開——”徐夏生急急喊起來。還來不及把話說完,通話便斷了。
沈冬生無意義地看看話筒,慢慢掛上電話,抬頭看一眼廊外的太陽。從活動中心這頭看出去,美術教室那棟漆得豔白的樓身在陽光的照射下,刺眼得讓人無法直視。他的視線幾乎花了,盈滿了那年五月的光影。
電壺裡的水滾了。沈冬生將開水倒進洗筆筒裡,濃濃的咖啡粉溶開,溢位襲鼻的香氣。看看時間,才過二十多分鐘而已。他放下水壺,拎了裝在筆筒的咖啡,走到廊外。
長廊外的陽光依然亮燦得教人花眼。光和影交錯,無聲的熱鬧中透了那麼一點寂寥。他看怔了,看進了那年的夏光,莫名的想起她對他說的——她說她像夸父在追日。
徐夏生啊……他喝口咖啡,把那個名字吞嚥進肚子裡去。
不知道是不是他太陶醉,徐夏生在電話裡的語氣顯得幾分急切,怕他走掉似。這樣想,他心情不禁愉快起來。
他又喝口咖啡。目光眺遠,沒有人的校園十分的空蕩。徐夏生什麼時候會到呢?他耐心地等,好像在等待一朵玫瑰花開放。
過了不久,校門口出現一個身影。徐夏生來了。從陽光下,從時光隧道中走來。沈冬生屏住氣,像多年前那樣看著她打陽光下走來。不同的是,這次她筆直走向他。
“沈——冬——生!”她朝他用力揮手,跑了起來。
一直跑上了二樓,到他身前,笑了。他心中一陣抽搐。
“嘿!”跑動的關係,徐夏生雙頰微微發紅著。
“幹嘛用跑的,慢慢走不就好了。”沈冬生和氣地說道。
“太急了。”徐夏生不好意思又笑起來。
“急什麼?我又不會不見了。”他笑睨她,搖搖頭。
話一出,兩人同時一怔,都感受到彼此話語的不妥當,察覺到那曖昧的氣氛。沈冬生趕緊說:
“要不要喝點咖啡?”
態度又自然了,齒輪又對上了盤。
“不用了,謝謝。”徐夏生搖頭。
“不必客氣,反正都是現成的。”不知是不是他“多心”,看到他,她顯得神采飛揚。
這算不算“中年老頭”的自我陶醉?沈冬生啊沈冬生!他趕忙喝口咖啡,把微微發燙的臉龐埋進洗筆筒裡。
“不是客氣,是不能喝。其實我不常喝咖啡,咖啡因對我作用大,喝了晚上就睡不著了。”她沒告訴他,上回在咖啡店喝了那杯咖啡,她一整晚簡直張眼到天亮。
“這樣啊……但我除了咖啡,就沒東西好招待了。”
“我又不是客人,不必費心招待我的。”徐夏生又笑了。太陽光從走廊外側斜照進來,侵染了她半邊的身子,照得她眼中的水光,閃閃在發亮。
沈冬生的心極唐突的一跳。
他嚇一跳!這突如其來的悸動顫跳得如此冷不防,他一時幾乎不能抬眼看她。
“既然不喝咖啡的話,那就真的沒什麼東西好招待你嘍!”他轉身走進教室,心悸平息了。
“沒關係。”徐夏生跟著他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