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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部分

咀嚼的聲音顯得異樣的響。三個人圍著一張方桌坐著,就像有一片烏雲沉沉地籠罩在頭上,好像頭頂上撐著一把傘似的。

鴻才突然說道:“這燒飯的簡直不行。燒的這菜像什麼東西!”曼楨也不言語。半晌,鴻才又憤憤地道:“這菜簡直沒有一樣能吃的!”曼楨依舊不去睬他。有一碗鯽魚湯放在較遠的地方,榮寶搛不著,站起身來伸長了手臂去搛,卻被鴻才伸過筷子來把他的筷子攔腰打了一下,罵道:“你看你吃飯也沒個吃相!一點規矩也沒有!”啪的一聲,榮寶的筷子落到桌子上,他的眼淚也落到桌布上。曼楨知道鴻才是有心找岔子,他還不是想著他要傷她的心,只有從孩子身上著手。她依舊冷漠地吃她的飯,一句話也不說。榮寶對於這些也習慣了,他一面啜泣著一面拾起了筷子,又端起飯碗,扒了兩口飯。卻有一大塊魚,魚肚子上的,沒有什麼刺的,送到他碗裡來,是曼楨搛給他的。他本來已經不哭了,不知道為什麼,眼淚倒又流下來了。

曼楨心裡想,照這樣下去這孩子一定要得消化不良症的。

差不多天天吃飯的時候都是這樣。簡直叫人受不了。但是鴻才似乎也受不了這種空氣的壓迫,要想快一點離開這張桌子。

他一碗飯還剩小半碗,就想一口氣吃完它算了。他仰起了頭,舉起飯碗,幾乎把一隻飯碗覆在臉上,不耐煩地連連扒著飯,筷子像急雨似的敲得那碗一片聲響。他每次快要吃完飯的時候例必有這樣一著。他有好幾個習慣性的小動作,譬如他擤鼻涕總用一隻手指撳住鼻翅,用另一隻鼻孔往地下一哼,短短的哼那麼一聲。其實這也沒有什麼。也不能說是什麼惡習慣。倒是曼楨現在養成了一種很不好的習慣,就是她每次看見他這種小動作,她臉上馬上起了一種憎惡的痙攣,她可以覺得自己眼睛下面的肌肉往上一牽,一皺。她沒有法子制止自己。

鴻才的筷子還在那裡咵咵咵敲著碗底,曼楨已經放下飯碗站起身來,走到後面房裡去。顧太太見她走進來,便假裝睡熟了。外面房間裡說的話,顧太太當然聽得很清楚,雖然一共也沒說幾句話,她聽到的只是那僵冷的沉默,但是也可以知道,他們兩個人慪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照這樣一天到晚吵架,到他們家裡來做客的人實在是很難處置自己的。顧太太便想著,鴻才剛才雖然是對她很表示歡迎,可是親戚向來是“遠香近臭”,住長了恐怕又是一回事了。這樣看起來,還是住到兒子那兒去吧,雖然他們弄了個丈母孃在那裡,大家面和心不和的,非常討厭,但是無論如何,自己住在那邊是名正言順的,到底心裡還痛快些。

於是顧太太就決定了,等她病一好就回到偉民那裡去。偏偏她這病老不見好,一連躺了一個多禮拜。曼楨這裡是沒有一天不鬧口舌的,顧太太也不敢夾在裡面勸解,只好裝作不聞不問。要想在背後勸勸曼楨,但是她雖然是一肚子的媽媽經與馭夫術,在曼楨面前卻感覺到很難進言。她自己也知道,曼楨現在對她的感情也有限,剩下的只是一點責任心罷了。

顧太太的病算是好了,已經能夠起來走動,但是胃口一直不大好,身上老是啾啾唧唧地不大舒服,曼楨說應當找個醫生去驗驗。顧太太先不肯,說為這麼點事不值得去找醫生,後來聽曼楨說有個魏醫生,鴻才跟他很熟的,顧太太覺得熟識的醫生總比較可靠,看得也仔細些,那天下午就由曼楨陪著她一同去了。這魏醫生的診所設在一個大廈裡,門口停著好些三輪車,許多三輪車伕在那裡閒站著,曼楨一眼看見她自己家裡的車伕春元也站在那裡,他看見曼楨,卻彷彿怔了一怔,沒有立刻和她打招呼。曼楨覺得有點奇怪,心裡想他或者是背地裡在外面載客賺外快,把一個不相干的人踏到這裡來了,所以他自己心虛。她當時也沒有理會,自和她母親走進門去,乘電梯上樓。

魏醫生這裡生意很好,候診室裡坐滿了人。曼楨掛了號之後,替她母親找了一個位子,在靠窗的一張椅子上坐下,她自己就在視窗站著。對面一張沙發上倒是隻坐著兩個人,一個男子和一個小女孩,沙發上還有很多的空餘,但是按照一般的習慣,一個女子還是不會跑去坐在他們中間的。那小姑娘約有十一二歲模樣,長長的臉蛋,黃白皮色,似乎身體很孱弱。她坐在那裡十分無聊,把一個男子的呢帽抱在胸前緩緩地旋轉著,卻露出一種溫柔的神氣。想必總是她父親的帽子。坐在她旁邊看報的那個人總是她父親了。曼楨不由得向他們多看了兩眼,覺得這一個畫面很有一種家庭意味。

那看報的人被報紙遮著,只看見他的袍褲和鞋襪,彷彿都很眼熟。曼楨不覺呆了一呆。鴻才早上就是穿著這套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