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我輕撫著玉質的笛身,一絲冰涼透過指尖傳遍全身上下,眼前竟又浮現出那個光芒四射的男子陌生又熟悉的臉來。我心中痛快又苦澀地笑著,仇諾,今天就讓我在另一個時空,再想你一次。
我望著碧波盪漾的湖面,吹起了笛子,《亂紅》悠遠流長的曲音令我覺得無比安定,這一刻,我也不是孟清諾了,我就是孟清,周圍的一切都似已不存在了,那清冷的旋律,夾雜著淡淡憂傷,飄蕩在湖面上。我知道,我已經卸下了所有的防備,所有的偽裝。轉身的無奈、擦肩的遺憾、和著那長久的念想,都溶入了這傾盡我心神的一曲,我希望這穿越時空的思念能傳到他那裡,無論他身在何方,我都希望他此刻安好,一生安好。
我似已入無我之境,如痴如醉,不覺早已淚溼眼眶。
一曲終了,我緩緩收回心神,才發現每個人看著我的神情都發生了細微的變化。江雲升嘴角飄渺的笑容不見了,我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一絲真切,真切得可以確定他是在我的面前,咫尺之近。或許他也只在這一刻,才看到我曇花一現的真實。
曉攸的眼神變得更加複雜,我已無法探析她眼中的內容。許是那一曲太過憂傷,她明亮的眼眸黯淡了兩分,雙手僵硬地按著琵琶,怔怔地看著我。
不知是不是這首曲子有些悲慼,我感覺氣氛怪死寂的,一看江雲升還是一臉凝重地看著我,生怕他又要問東問西,只好向侯曉攸搭話,“在下已經獻醜了,接下來是不是該侯姑娘為我們彈唱一曲?”
這時她的神色已經恢復了正常,目中又閃爍著一絲狡黠的光芒,輕笑出聲,“小妹才疏學淺,只是對音律略有研究,不知孟公子可不可以寫詞一首,由小妹作曲彈唱呢?”
她又在給我出難題,似乎見不得我好過一樣,我感覺有些頭大,一邊想著寫什麼好,一邊走進了船艙。江雲升的畫舫上真是應有盡有,我攤開宣紙,腦中像是靈光一現,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將筆交到了左手。孟清諾是隻存在一天,他說過的話過了這一天就煙消雲散了,但我還要作為小紅繼續我的生活,誰知道命運哪一天會發生什麼變化,萬不可留下筆跡這種證據。
我暗暗苦笑,我活得這麼累,就是因為在自己和他人之間設了一道又一道的防吧,堅信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無。
江雲升果然起疑了,他的嘴角又慢慢浮上一絲虛無的微笑,但還是也沒說什麼,只是看著我握筆的左手,我知道他是在等我落筆,我心中冷笑,他也太低估我這個廈大書畫協會的會長了,我爺爺在全國書法界裡也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輩了,小時候跟著爺爺生活,三歲開始就拿毛筆,右手寫累了換左手,雖然左手寫字還是不及右手,但參加一些市上、省上的書法大賽,我用左手寫著玩,也拿過許多大獎了,多少人認為我就是左撇子,我才不擔心他能識穿我。
轉頭望向艙外,只見浩渺煙波,天水相接,曉攸靜坐船頭,眼波流轉,神態嫵媚,時不時撥動琵琶的弦,淺笑哼唱。此情此景,立刻讓我想到了小樓《九州縹緲錄亂世歌行》的一句詞,心中大喜,懸著的筆終於落了下去,用了我左手最擅長的隸書在紙上不急不慢地寫著:
秋水天,誰弄弦,隨波舟唱盛世顏
臺閣傾,殤歌落,隨逝去雲煙
……
我旁若無人寫完了這首詞,放下筆,轉頭向曉攸看去,不知何時她已站到我旁邊,神情痴痴的,良久輕聲問:“孟公子的文采果然別具一格,不知這首詞可有名字?”
我一想,說《亂世歌行》可不好,康熙四十四年怎麼也不能叫亂世,當下改了一字,拿起筆在卷首寫下“盛世歌行”四個字。
她又仔細看了一遍,定了定心神,才輕輕撥動了琴絃。
她用自己的曲子來演唱,聲音有如黃鶯出谷,婉轉動聽,唱得也很動情,真情流露是不能偽裝的,她對著江雲升唱“問君子,意如何,今夜醉朱顏”時,眼波溫柔如水,帶著盈盈笑意,風情萬千。但唱到那一句“曲終人不見”時,卻向我看來,眼神中所有複雜的情愫瞬間統統不見了,只剩得一抹清澈,一串淚珠自她深黑的眼眸中滑落下來,她的偽裝也瞧不見了,透過她迷人的眼眸,我看到了她心底的一絲柔軟。
江雲升脫口讚歎:“孟兄字寫得好,詞寫得好,侯姑娘唱得也妙,二位才子佳人,實在是相得益彰。難得大家有緣相聚,今日就盡情盡興,不醉不歸。”他也不等我們同意,就讓等在船尾伺候的下人擺上了酒菜,我推脫不得,只得陪著他們喝酒,暗中想著脫身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