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儉煩了,悶聲吼道:“扯臊!”
“都是自家兄弟,怕什麼?是不是?”小環把臉轉向小石和小彭,“二十歲的大小子,在咱們屯都當爹了!”她像以往一樣,扭頭叫道,“多鶴,沏茶了沒?”
多鶴卻沒像以往那樣輕手輕腳地出現,掛一個大大的笑臉,大大地鞠一個躬。之後她就會兩手託著一個木頭托盤,上面擺著茶杯、小盤、牙籤。小盤裡放著柚子糖或者其他什麼古里古怪的小吃食,是塞牙縫的分量,牙籤是讓人用來取盤子裡那一口吃食的。
小環自己去了廚房,粗手大腳地端了兩杯茶上來。小石和小彭一直覺得這個家庭有點不正常,這天氣氛越發古怪。
他們在大屋下棋時,觀局的小彭看見一個黑瘦的女人走過去。再一看,是多鶴。她沒了頭上的大髻子,包了一塊花條子毛巾,穿一套藍白條褲褂,瘦成竿子的身子使衣褲的襟擺、褲腿成了藍白條的旗。一個月不來張家,張家發生了什麼事?
“喲,那不是多鶴嗎?”小石叫道。
多鶴站住腳,把懷裡的大孩、背上的二孩往上掂一掂。她看著他們,嘴巴還在不出聲地唱著什麼。小石想,她可別是自己跟自己說話。他和小彭聽這樓上的鄰居說,張儉的小姨子腦筋有點錯亂。
過了幾天,小彭和小石到張儉家來混禮拜日,見多鶴已經神色如常了。她剪了一排齊眉劉海,厚實的黑髮堆在耳後,臉黑了,瘦了,但她好像適合這張黑瘦的臉,年輕女學生似的。
她照樣啞聲笑笑,笑得把嘴咧到盡頭,小碎步在泛著青藍光亮的水泥地上忙過來忙過去。小彭被小石踢了一腳,才發現自己盯多鶴盯了太久。
小環從外面回來,頭上一頂蒙著灰土的護士帽。居委會讓各家支援社會主義建設,去砸石子,鋪工人大禮堂門口的路。動員到張儉家時,小環罵罵咧咧地出了工,把多鶴留在家裡。
“一榔頭砸我大腳趾蓋上!”她嘻嘻哈哈地說,“得虧我穿張二孩這雙翻毛大皮鞋,現在還剩十個腳指頭!”
小環一回來氣氛馬上熱乎。她又是勒上一條圍裙,支喚這個,差使那個,要給大家改善生活。她砸石子一小時掙五分錢,但她砸一小時石子得抽一毛錢的紙菸。回到家儼然是個財大氣粗的掙錢人,把家裡僅有的五個雞蛋全用油攤了,再剁碎,和粉條韭菜做成餃子餡,包了兩百個餃子。
吃餃子時小彭還是不斷打量小屋裡的多鶴。
小石笑著說:“咳,眼珠子看掉下來了,別給吃肚裡去!”
小彭紅了臉,猛站起身給他一腳。小石個子小,一張女氣的臉上圓鼻子圓眼睛,入團宣誓都是這副淘氣樣子,小彭卻是典型的關東大漢。小石其實也覺得多鶴突然出落了,沒有頭上那個古老的髮髻,她看著極其順溜,又不是一般女子的韻味。
“小環嫂子,也不給小彭操辦操辦……”
小彭又要站起來動武,小環拉住他。
小環說:“坐好坐好,我給你倆都操辦操辦。”
小姨多鶴 第五章(10)
張儉一直在慢慢剝著南瓜子,剝三五顆,脖子一仰扔進嘴裡,再呷一口白酒,呷得愁眉苦臉。他聽到這裡用半閉的駱駝眼橫了一下小環,說:“咱家丫頭在這兒聽呢!”
小環假裝沒懂小石和小彭的打鬧針對的是多鶴,就說她過去工作的旅店裡有個女出納,兩根大辮子,哪天把她領來,讓他們哥兒倆相相。
小彭不太高興了,悶頭只喝酒,也不吃餃子。小石說小環嫂子放心,他和小彭誰在女人面前都不是省油的燈,誰也不會剩下。小彭說他省不省油扯上他小彭幹什麼?張儉喝成一張關公臉,說他倆高興來玩好好玩,表現差就不準來玩。
小彭和小石走了,已經是晚上八點,張儉上大夜班前只剩三小時的睡眠時間。他睡下一會兒,又起來,走到過道里,橫了橫心,手指終於按在多鶴房門的把手上。門輕輕被推開。
多鶴正在織一件線衣,沒有開燈,借的是外面進來的路燈光。她的臉基本在陰影裡,但張儉看到兩束目光冷冷地把他抵在門口。她誤會他了。他不是衝那個來的。他站在門口,輕聲說:“給你申請落戶口了。有了戶口你到哪兒都丟不了。”
多鶴抵在他身上的兩束冷冷的目光暖了些,軟下來。可能她不懂什麼是戶口,但她這些年靠的不是言語的理解,靠的幾乎是動物一樣的靈性。這靈性讓她明白戶口是件致命的事,是好事。
“有了戶口,你願意出去工作,也行。”
她的目光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