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暄呆呆看我。
我哼道:“別做夢了!我是你什麼人,我的命就不是命了?你已經死透了,我即使也死了,你照樣不能活過來,那我的死有啥意義?河水會因此倒流,太陽會因此從西邊升起?就算我能感天動地以死讓你復活,我也不會那麼做啦。咱倆彼此喜歡是不錯,可交情還沒好到以命換命。你死你的,我還有大把時間去開拓我的新生活,傷心一陣子然後祝你投個好胎啦。所以你不用為這個白痴問題困惑了,有精力多研究一下戰略部署圖才是正事,王爺!”
蕭暄咬牙切齒:“冷血女人。我怎麼會想到和你討論這個問題。”
“是啊。”我點頭,“我也奇怪,王爺是不是太閒了?”
蕭暄只好逃走看公文去。
燕軍南下,三月克青州、舜州,四月過碧落江,克汪州、晁州、方官、由羅,佔平興山。勢如破竹。初夏來臨,蕭暄的勢力已經擴張至原來的四倍有餘。
苦心經營十來年,趙黨不得人心已久,再加上南部農民起義,這樣的推進速度本就在意料之中。太子被軟禁,他身邊一群年輕俊彥皆因變法一事在仕途上受到嚴重打擊,被趙皇后下旨入獄掉腦袋者不在少數,僥倖逃脫的也都辭官而去。東齊尚未有科舉制度,選拔官員全憑自薦或上司推薦。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趙相這些年來提拔上來的官員無一不是隻懂拍馬溜鬚的小丑,所謂將軍要不就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愚忠者,要不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貴族子弟。以往的良臣勇將,早已在趙黨把持政權的這十多年裡漸漸被沖刷得七零八落。即使有僅存碩果,比如我親愛的爹謝太傅,比如惜字如金的鬱正勳,也是空有一個官職,並不掌握實權。
這樣治軍,縱是早年太祖馬上立國創下的輝煌業績,延續下來的鬼狼之師,如今也散亂敗落如同一盤散沙,同紙糊的沒什麼區別。軍中將士大多出身平民,對趙家所作所為也早怨憤深積,又熟聞燕王治軍有道,賞罰分明,更是打著匡亂扶正的名義,哪邊更值得投靠更不在話下。所以燕軍南下眾多新聞裡相當醒目的一條,是兩軍對峙時敵軍臨陣倒戈,人數逾十萬之多。
我是女子,按理是不能進軍營,可是好說歹說,蕭暄終於同意在我身體好點之後讓我去後方。我很快從軍人女眷裡挑選出心靈手巧年輕健康者組建成一隻醫療小組,給予適當訓練,又在有限的條件裡建立一套完整系統的搶救機制,然後帶領著娘子軍跟隨大軍搶救傷員。
第一次上戰場時,恰是攻打舜州。守城老將趙長青算是趙皇后一個遠房長輩,但卻不是玩弄權利尸位素餐一族,而是一個響錚錚戎馬倥傯一身的老將。趙老將軍雖然不滿自家堂侄兒把持政權胡作非為被貶在外,可是也無法放棄立場開門迎接蕭暄由他借道。
沒辦法,只得一戰。
這一戰非常慘烈。薑是老的辣,舜州防禦不比其他豆腐州城,可謂固若金湯,軍士訓練有素技高膽大,老將軍發號施令底下莫敢不從。只是趙老將軍一邊上陣殺敵一邊淚流滿面。
他不得不為之,雖然亦希望蕭暄攻打過去把趙相拉下馬來,可是連手下留情放人一馬都做不到。老一輩革命家的骨氣。我當時帶著醫療小組在後方搶救傷員,殘缺的肢體,血流不住的傷口,痛苦的呻吟。還有一個少年拉著我苦苦哀求我去救他兄長,我去了才發現那年輕人早已斷了氣。
戰爭還沒結束,私下已經不知道流了多少淚水,可是人前還是得板起臉按部就班有條不紊,動作敏捷包紮縫合。我是領頭人,我先崩潰了,手下那些第一次上戰場見死人的姑娘們怎麼辦?
我那可憐的外科知識得到前所未有的提高,小到止血,大到縫肚子鋸手腳,無一不通。一身血汙,怎麼洗都洗不去那股味道。晚上輪班休息照顧傷員,眼睛一閉上,白日裡各種血腥場面紛沓而來,睡了比沒睡還累。
我到底是高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
蕭暄攻下舜州花時十七天,最後是趙老將軍重傷不能主持大局,他長子揮淚下令開城門。蕭暄進城第一件事就是去見老將軍,可是還是遲了一步,只見到老人懸掛在房樑上的身影。
一代良將,渴飲刀頭血,睡臥馬鞍心,轟轟烈烈的一生,最後卻是自盡而不是死在戰場上。老將軍想必是死不瞑目的吧。蕭暄率領眾軍士長跪致敬,又隆重地辦了喪事。
過了平興山,面對的就是膏腴之地,中川平原。蕭暄將軍隊安扎在山下,好好休整,以準備接下來的攻佔平原。
我的十六歲生日,就是在這山青水秀的地方度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