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莊反而愣住了:從認識小妍到如今,記憶中,幾乎從來沒有看見她這樣的哭過。她一直都是很有教養的候門千金,一舉一動有自小養成的分寸,連哭泣都是優雅的——如今這般爆發似的慟哭,完全不似她平日的舉止啊。
七年後,他再度擁抱了她。驚懼交加,她默默攬住了他的手臂。
那個瞬間,彷彿所有凡塵俗世的羈絆都已經消失遠去,不論記得的什麼恩怨,什麼彼此的過往;那些空白的、還是紊亂的人生歲月都已經不再重要——天地間,他只剩了一個她,她身邊也只留了一個他。他們如果再不相守,那麼便是註定孤寂的人生了。
相擁的剎那,是徹底瞭解、徹底原諒彼此的剎那。只是一剎那的光輝,卻可以照亮他們以後整個人生。
心境從來沒有如此的清明和安詳,衛莊反手輕輕拍著她的肩,連聲輕輕道:“小妍,別哭,別哭……沒、沒事的……”然而,不知不覺,他說話的聲音也漸漸低了下去,感覺手慢慢冰冷無力,“嗆”的一聲,流光劍跌落地面。
“小妍,記住幫我…把青鸞花送去、送去給大哥。”他目光留戀的停在她臉上,然而感到了意識的漸漸模糊,只來得及費力說了一句。
“懷冰!懷冰!”華瓔有些絕望的抱住他,感覺他的身子越來越沉的靠在自己肩上,她急切間扶住他的腰,卻觸到了滿手的溫熱——血,他的血!
“師姐,師姐,過來幫幫我!”感覺已經扶不動他,華瓔有些不知所措的叫了起來,呼喚身邊的華清師姐,然而,卻沒有聽到華清的回應。
華瓔不得不扶著衛莊倚著臺階坐下來,回頭看大師姐那邊時,卻驀然倒抽了一口冷氣——黯淡的天宇下,天心閣的大門無聲無息開啟,師傅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門內,後面跟著五師妹華光。
似乎換過了衣服,居然穿著女弟子才穿的鶴氅羽衣,白玉拂塵飄飄,宛然仙人。然而,修道之人的眼睛卻是雪亮的可怕!
應該是剛送了煉出的洗塵緣進去,還在閣內的華光跟了師傅聞聲開門出來,不知為何卻只是低著頭,不停用袖子擦著眼角。然而放下袖子,一眼看到臺階上坐著的兩人和站著的華清師姐,華光的眼睛驚訝的睜大了,一瞬間居然不知道怎麼回事。
該是被方才花盆的破裂聲驚動才出來,靜冥師傅的表情卻平靜的出奇。她的眼神有些琢磨不透的遊移著,視線先落在相依而坐的兩人身上,在那朵被折斷的青鸞花上微微一頓,然後轉到了地上扔著的那個包袱上,卻始終一眼都不看華清。
師姐彷彿被定住了身,站在一邊看著師傅,不知為何,眼神竟然有些恍惚。
“華瓔,你是要盜了青鸞花和這人私奔下山?”師傅忽然開口了,冷冷的,然而居然沒有動怒——眼色飄忽莫測的,看著重傷垂危的男子和抱著他的年輕女冠。
華瓔一怔:今夜本來沒有料到懷冰會來,私奔一事,又如何說起?
然而,不等她出言,已經漸漸昏迷的衛莊看見大門洞開、素衣女冠走出天心閣,驀的,眼睛裡面也出現了華清師姐一樣的奇異的光芒。
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他用手撐住地面,忽然間撐起了身子,直盯著靜冥,大笑起來:“不錯,小妍就是要和我一起走!怎麼樣?林芷,十五年以後,你的徒弟可比遠你有心肝呢!”
第一次聽見有人敢對師傅如此說話,華瓔大驚,然而心裡卻閃電般的雪亮。
林芷……林芷。望湖樓裡,和風澗月爭執之間,懷冰便提到過這個名字——看來,那便是靜冥師傅的俗家姓名了。
“啊?她是什麼樣的人呢?”
“嗯……是個,怎麼說呢?很溫柔、很漂亮的女子,一笑兩個酒窩,武功也很好。”
依稀中,昔日懷冰所說過的話響起在耳邊——然而,師傅溫柔麼?漂亮麼?甚至,這麼多年來,在她清冷如嚴霜般的臉上,連一絲的笑意都沒有看到過啊。
華瓔看著師傅冷如冰雪的臉,忽然間感慨萬千……什麼都遺忘了的人、活著的,難道只是這麼一個空殼而已了嗎?如果換了是自己,這樣活著不如死了罷?或許看破世情的人會覺得、這樣遺忘了也好——然而,即使是遺忘,也要是她心甘情願的遺忘!除了自己,沒有人能夠……逼她將過往遺忘!
“華瓔,你怎麼說?”正在恍惚間,卻見師傅根本不理會衛莊的話,徑自轉過頭,冷冷問她,語氣中肅殺之意更重。
懷冰的血流了她滿手,她雖然用力為他捂著背後的傷口,卻依舊阻止不了。華瓔不禁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