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這城裡健全男子尚不能與清兵抗衡,你等若白白送死,卻好不過養得二日,再謀計策。”永淨道,“外面已經死了萬人,清兵正在支火烤肉……烤豬肉和小兒脛股。怕是屠城令一刻仍不得消停,朱公子若待清兵鬆懈後去搬得城外救兵,或者還得搏一搏。”
“不是搏一搏,而是要報這血海深仇!”那朱公子捂著箭傷,咬牙切齒道。
“足下可是江東朱瑛朱公子麼?”文禾突然開口問道。
他看著文禾,愣了一愣:“正是在下,這位公子是……”
“此乃義師中領文殤文公子。”永淨道。
“原來是義士!朱瑛有禮了!”他側身一揖手。
“不敢。如今雖滿城如覆巢之內,未有完卵。清兵大肆屠掠,此地也難保不被搜破。如永淨師父所說,屠城令下,怕是要幾日後清兵才會出城了。我們會出去做些牽制,若能尋得更佳藏身處一定來報,請各位務必沉住氣,義師重振需待恢復元氣。”文禾說道。
史書有載:朱瑛,在清兵一次屠城後率五十餘人重組義師,集結城中民眾抗清。如今我們正和他同處,他卻是一心想要衝出去來個殺身成仁,這可不行。不過,重組義師,如果成功,會帶來更兇殘地反撲麼?加之後來還有吳之番,三屠會不會變成四屠?我抬眼看看文禾,他卻正若有所思地盯著轉問永淨外面具體局勢的朱瑛。
我係上文禾直身的衣帶。他這件藍袍已經破爛汙穢,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了。文禾收回目光,看看自己的胸口,又看看我,換了溫和語氣說道:“珞兒,你臉色很差我努力想給他一個寬心的微笑,卻失敗了。我也就是在給他包紮傷口的時候,能暫時忘記白天裡看到的一切。此刻滿腦子又全是白天裡看到的殘忍血腥令人渾身發顫的場景。
文禾坐起身,捧起我的臉:“珞兒,看著我。”
我定定神,望著他疲憊晦澀的眼睛。
“你跟我走。”他一字一頓地說。
我看見他臉上寫著的決心,篤然堅定。又看看他胸前剛包好的傷口,卻無言以對。他順著我的視線看去,卻是眉心一蹙,道:“你不必擔心,我不做全無把握之事。”
我很明白這是寬慰之辭。
“所謂廝守,是我要與你同面對,不離棄。但並不是說你必須時刻帶我在身邊,為了護我而不得自展手腳,這不是我要的。”我退後一下,回答,“我會成你的拖累,在此種情形下。因為我是一個不會武藝的女人,你我都很明白。”
“你會成為我的什麼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會成為你的保護者,珞兒。你的恐懼還想往哪兒藏?你明明怕我把你獨自留下,現今又裝什麼堅強?我要帶著你,你跟我走。”他咬著牙說,“要躲一起躲,要戰一起戰。或生或死,天命地運,我都不再與你分開了,也絕不再讓你臉上有如此神色。”
我看不清他的臉了,但我聽得真切他聲音。這是我想要的話,是他一直遲遲不肯給我的話。我懼怕死亡,毫無疑問,至今渾身涼意氾濫。可我更怕的是於他視線之外的永久消失。在死的面前,如果仍然覺得“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是否算是實踐檢驗了理論?在這理論之下,在這滿城腥風血雨之中,愛情最奢侈的表現,便是那一句不離不棄,同生共死。而今他終於肯給我。
我擦掉淚水,平靜地說:“好,我跟你走。”
第三卷 殤之卷 第十八章 援兵
不知什麼時候,旁邊的人都不做聲了。我扭頭看見趙雪眼裡閃過一道淚光,她見我看她,倒也不避諱,說:“想起舊事罷了。揚州十日時,我夫君棄我而逃,倒是婆婆將我藏在枯井裡,我才得活命。夫君死在清兵刀下,我婆婆自吊了頸子,獨我一人終得出城。人各有命,妹妹你命比我好,請一定惜福。”“也請姐姐多多保重,若有幸得重逢,自得設案結拜。”我行禮道。
柳芽依依呀呀地開口,兩手筆劃著指指我與趙雪,又指指梅雲,最後指著自己的鼻尖,望著我。
“她說,要結拜咱們四個一起結拜。”趙雪笑道,“若有此幸,乃是上天旨意。我盼望那日到來。”
“心存此念,一言為定。”我又向梅雲柳芽各自禮道。
“怕是子時都要過了,文施主,我們該離開了。”永淨師父提醒道。
梅雲拿了幾個燒餅用破布包了塞給我,我便隨永淨師父與文禾匆匆離開了地窖。永淨師父蹲在門板旁仔細布置了一番,讓門板完全看不見了,方才起身帶我們回到了嘉楠寺。
嘉楠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