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再聽不見身後那些慘叫和火焰在空氣裡蒸騰出來的呼嘯,放緩了駱駝在一片起伏的沙丘邊停下,蘇蘇翻身下地,牽著它走到一塊背光風小的凹口處。
半空一聲輕鳴,小禿盤旋著無聲落到她身邊,嘴裡叼著只包裹,在她坐下的時候張嘴把包裹丟到她面前。
蘇蘇拍了拍它的頭。
開啟包裹,裡頭幾塊火石,一卷線,一團白色細麻布,還有一小瓶烈酒。隨手在地上挑了根枯枝堆在面前,她用火石點燃了,反手在領子上一陣摸索,片刻拔下一根針。就著光穿上線,在火上燒了燒,低頭把自己的裙子撩高。
不出所料,那塊縫合在大腿根下側的傷被路上這麼一顛簸,已經開裂了。
那是個小小的手術。
作為伊甸園的影殺手,他們這一批人是被當作武器來培養並改造的,完全漠視人權和人道,伊甸園的研究員究極所能地在他們身上研究,每一年每一月,透過各種實驗在他們身上開發著他們所能被開發出的一切戰鬥價值。而她腿內埋著的東西就是他們的研究成果之一,那個一瞬間把雷伊的軍營炸成一片火海的東西——IMX3型微型液態炸彈。
透過手術被放在這樣一種既不容易被碰撞到,又不容易被察覺到的地方,這種東西在通常情況下呈膠狀透明形態。透過最簡單的手術取出後不到十秒會形成半透明固體,安放在目標下啟動,透過神經感應可以發生強度和輻射範圍極大的爆炸。被他們作非常狀態下使用。
手指沿著傷口剔了剔。
血流的速度造成了傷口的擴大,雖然動手時小心避開了動脈,此時還是造成了大量的血泉湧似的從傷口裡溢位。她用手壓著傷口迅速把斷線挑出,以最快的速度把傷口用針縫上,這過程是無法形容的難捱。因為這種針畢竟不同於她那個時代的東西,粗糙的針頭只適用於在同樣粗糙的亞麻布上穿梭,在面板上進行這樣精細的操作,就好似用牙籤在絲綢上穿插。甚至原先縫合的那圈面板都不能再在上面縫合了,那一圈地方早被這種針頭給戳成了死皮。
最後一針縫合,屏著的呼吸微微鬆了一下,蘇蘇拿起酒瓶用嘴咬掉瓶塞朝傷口上淋了幾潑。剩下的全灌進了胃裡,她需要一點麻醉。
不僅僅因為傷口上的疼痛,還因為別的一些東西。那片燃燒在火海里的軍營,還有雷伊在回頭剎那,那種搜尋她時的眼神。
她從沒見過那陽光般的少年眼裡刺出過那麼可怕的眼神,即使她那時已經隱匿在了黑暗中,根本沒有同他的目光直接相碰。
而心臟直到現在都還急速地跳動著,一種無法控制的速度。
“啪!”酒瓶在手裡碎成數片,和著她手指上的血掉落在沙礫上,她看著小禿受驚而起的身影輕輕吸了口氣:“對不起,雷依……”
而這是個永遠無法得到寬恕的道歉。
她明白。
可是她沒得選擇。
史書上說,在辛伽戰敗奧拉西斯,併吞並凱姆·特之後,正是雷伊所帶領的這支軍隊,後來帶著從凱姆·特流亡出來的一批人遷移到南非,形成了亞述國征服亞非後,籍著別人的土地衍生出來的一支新的、不受亞述國所控制或干涉的部落。
由於長年深居簡出,並且固守於血脈的傳承,這批人最終在公元前800年的時候丟失了他們的最終文明。但這同時,他們亦創造出了屬於他們的新的文明和文字。這群人就是後來的拉姆達斯人,也是最早期伊甸園建立者們的祖先。
不知透過什麼方式,在不斷維持著血脈傳承這一古老傳統的同時,他們以一種直到21世紀都沒有被人破解的方式改良了他們本身的基因,他們這一批人非常優秀,不論是外表,還是頭腦。而文藝復興時期到工業時代的過度讓他們迅速借用科技的力量,完成了從金融領域上到軍政一體的轉變,併為此走出南非,在一個從一次世界大戰裡分裂出來的小國中創造了他們行使政治和軍事主要機構——伊甸園。
沒有雷伊的軍隊,就沒有拉姆達斯人。沒有拉姆達斯人,也就沒有千百年之後,那支遊離於所有國家之外,把她的生命和一切命運掌控在一枚小小晶片上的組織,伊甸園。
這是她那天做完她最終決定之後,腦子裡唯一所思考著的念頭。亦是她在這片同自己時代相隔整整三千年,唯一能讓她為自己所註定的命運孤注一擲的方法。
一個或許可以將眼前這一切絕對化的境地,稍微改變一下的方法。
除此之外,似乎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