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兒也未能走到底,最後也分手了。但是,我不想以成敗論愛情。衡量一個愛情是否成功,長度不是惟一標準,更應該看它的質量,是否對雙方的人生髮生了長遠的積極影響。我是我的生命財富的守財奴,任何一筆收入一旦記到我的帳本上,我就決不會把它劃掉。我相信,事實也是如此,無論對我還是雨兒來說,我們的相愛都是人生中一段非常美好的時光。雨兒曾問我:“我是透過你認識我自己的。你不也是嗎?”我回答說:“是的,不但認識自己,而且提高自己。”我確實感到,我們能夠互相激勵,我們的關係是富於生產性的。剛開始戀愛時,她這樣誇我:“你是很完善的,人格、智力、情感都高人一籌。”若干年後,她向人這樣談論我:“他外表隨和,內心單純、敏感、細膩,但柔而不弱,有內在的力度。”就算這些話是在被愛情矇住眼睛的時候說出的,對於我這個一向不自信的人也是極大的鼓舞。對於我的寫作,她總是懷著熱烈的期待,於是催生了我的第一個多產時期。她喜歡芒克等人的詩,我不服氣,也憋足勁兒寫,竭力寫得讓她喜歡,結果也許仍不如芒克,卻比我自己以前寫的好許多,發生了一個飛躍。我於1991年出版的詩集《憂傷的情慾》,其中大部分詩就是那時候寫的。在某種意義上,這一段愛情對我的人生的影響僅次於郭世英。我走進大學,一心想做學問,郭出現了,告訴我說:首先是生活,然後才是學問。我重返北京,覺得我的生活已經過去,剩下只有學問了,雨兒出現了,告訴我說:你的生活並未過去,其實剛剛開始。透過這場戀愛,我重新找到了自己的人生定位,並且比以往更堅定了。
五、與尼采結伴
碩士生畢業後,我留在哲學研究所工作。馬克思主義哲學史研究室當時的一位負責人很欣賞我,向所裡要我,我被分配到了那個室。可是,我很快發現,那裡的氣氛是非常不適合於我的。在賈老師的幫助下,第二年我歸口到了現代外國哲學研究室。順著碩士生時期的慣性,我所做的主要學術工作仍是蘇聯哲學的介紹、翻譯和馬克思人性理論的研究。作為消遣,我讀各種閒書,讀到徐梵澄、楚圖南在解放前翻譯的幾種尼采著作,頓感一見如故。那一年,所裡有人籌備《外國美學》叢刊,向我約稿,我便決定寫一篇談尼采美學的文章。於是,我開始抱著詞典讀尼采的德文原著,一邊翻譯《悲劇的誕生》和《權力意志》中的若干段落。我譯得慢極了,艱難極了,但別有一番趣味,覺得尼采薄薄幾頁東西比一大堆俄文書包含遠為豐富的內容,像一個美麗的謎語,經過枯燥的勞動卻探得了奇妙的謎底。我於1983年寫出《從酒神精神到權力意志——尼采藝術哲學初探》一文,直到1986年4月才在《外國美學》第二輯上刊出,這是我從事尼采研究的開始。
嚐到甜頭後,我停不下來了,於1983年9月開始翻譯《悲劇的誕生》全文。一發而不可收,接著又譯別的著作,編成《尼采美學文選》,計二十八萬字。開譯時我並沒有想到出版,只是因為喜歡,同時也可以練德語。譯出後,恰逢甘陽創辦人文學術文庫,便收了進去,於1986年12月在三聯出版。譯過尼采之後,我再也不肯去譯蘇聯哲學的書了,無法再忍受那樣拙劣的文體和連篇的空話。同時,我也厭煩了在馬克思主義人學問題上糾纏不休。我留所工作一年半後,所裡討論我們這批研究生的助理研究員轉正問題,有人堅決反對給我轉正,理由之一便是我在人性問題上的觀點。此後不久,開展清除“精神汙染”運動,把人道主義和異化的學術問題與淫書淫畫一鍋煮,我被列入所內清理名單。我不是寧願嘗神設的禁果而不屑於闖人設的禁區嗎?好吧,現在我在尼采這裡已經品嚐到了神設的禁果,回過頭去看那些人設的禁區就更覺得滑稽了。事實上,一旦回到事物本身,意識形態的壁壘就不復存在了。八十年代初的人學論戰無非是在爭論思考人的根本問題的合法性,一派以馬克思的名義宣佈其不合法,另一派也以馬克思的名義申辯其合法。可是,一個思想者豈不應該直接去思考本質問題,而無須理會任何名義之爭?
1984年,全國開始正式招博士生,我在職做了汝信的學生,確定以尼采哲學為研究主題。事後聽一位知情者說,汝信也正對尼采感興趣並已開始進行研究,然而,為了不影響我的獨立探索,便悄悄轉移了研究方向。他自己從未對我提及此事,惟其如此,我心中就更加感動。常見的情形正相反,導師往往支使學生替自己做事,然後把成果佔為己有。考上博士生時,我已經在醞釀寫一本關於尼采的書,那是方鳴提議我寫的。方鳴當時是人民出版社的編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