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個大遊戲。他把班上多數男生組織起來,給每人封職,自己當軍長,其餘人依次為較低的職務,直至連長排長。惟獨一個年齡最大的男生,功課不好,擅長打架,卻被他封為總司令。當時我不理解他為什麼要這樣做,現在想來,他這一著頗有心機,用虛名穩住這個男生,又用這個傀儡鎮住眾人,他自己就可以放心做實際上的司令了。官職明顯是根據與他關係的親疏分配的,等級又一目瞭然,很快就引起了矛盾。於是,他宣佈撤消原來的任命,大致按照軍隊機關的職務重新任命,諸如科長、參謀之類,不易看出官職大小,用這個辦法基本平息了風波。那些日子裡,他的家變成了司令部,上門請示彙報的人川流不息。我遠非他的親信,不管他怎麼玩花樣,我的職務都不大,對此我心裡是清楚的。和我要好的兩個男生也都任職卑微,於是我們決定自己成立一個秘密組織,同時繼續潛伏在陳心田的組織中。至於潛伏在那裡做什麼,我們根本不知道。我記得我好幾次心懷鬼胎地爬上陳家小木樓梯,試圖去刺探情報,結果總是在請示了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之後,一無所獲而歸。這個遊戲佔據了我們幾乎全部的課外興趣和時間,終於被老師發現,勒令終止。
我最要好的小學同學叫黃萬春,我們性格相近,都好靜。在班上,他也是一個沒有風頭可出的學生。他出的唯一一次風頭是,陸老師在課堂上批評他不用功,接著說如果他用功,會是全班成績最好的。放學後,我們常在一起做作業,然後畫畫、看小人書、下象棋。活動地點基本上在我家裡,去他家要趁他母親不在,因為她太愛整潔,規矩太多,不歡迎別的孩子。受他外婆的影響,他有一點兒信佛,向我傳授心得說,如果在馬路上丟失了東西,只要默誦阿彌陀佛,就一定能找回來。我聽了試過一下,卻無效。我有另一種迷信心理,走有圖案的馬路時特別小心不踩線,覺得踩了就不吉利。快畢業時,黃萬春沒有報考中學,因為他的父親準備接全家去香港。畢業後的那個暑假裡,我們都感到依依不捨。有一天,我帶他去看我已經考上的那所中學,假期裡關著校門,我倆隔著籬笆朝裡窺看,看見操場和操場盡頭的一排教室,相視驚歎真大啊,其實那是一所很普通的中學。我最後一次去他家裡,看見一個戴黑邊眼鏡的斯文男子,正在忙碌地收拾行裝。那是他的父親,全家日內就要動身了。他家樓下有一個製造麻將和筷子的小作坊,他經常從那裡得到一些象牙或塑膠邊料,在我眼裡全是寶貝,這時他都慷慨地送給了我。我揣著這些寶貝,在街角和他揮手相別。後來我們一直通訊,他去紐約讀大學後,我們仍透過他在香港的家人互轉信件,直到文化大革命爆發才斷了聯絡。
五、為釋迦牟尼流淚
我讀小學時,低年級開國語、算術、常識三門課,高年級取消了常識課,增加歷史、地理、自然三門課,實際上是常識課的擴充套件。在所有這些課上學了些什麼,我幾乎忘光了,惟有兩節課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記憶裡,而它們都與死亡有關。
常識課好像是根據內容由不同的老師教的,教生理衛生常識的是一個有了點年紀的女老師,樣子和說話都比較粗俗,總在課上講一些真正屬於老百姓常識的東西。例如,有一回她告訴我們,預防感冒的最好方法是經常把腦袋浸在冷水裡,這在當時的我聽來完全是驚人之談。不過,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不是這類東西,並且實際上和她的教學無關。在一堂課上,她把一張人體解剖圖掛在黑板上,我不記得她講解的內容了,但清楚地記得這張圖給我帶來的震驚。從這張圖上我彷彿發現了人最後會死的原因,就在於身體裡充滿這些噁心難看的內臟。我對自己說:我身體裡一定不是這種亂七八糟的樣子,而是一片光明,所以我是不會死的。這說明那時我已經意識到自己也會死的,併為之痛苦,所以要尋找理由抵制。
令我難忘的另一堂課是一節歷史課,一位男老師給我們講佛教始祖釋迦牟尼的生平。我聽著聽著,眼前出現了一幅生動的圖景。不知為什麼,在我的想象中,佛祖是一個年齡與我相仿的男孩,和我一樣為死亡問題而苦惱。我看見他懷著這種苦惱離家出走,去尋找能讓人擺脫死亡的極樂世界。我還看見他躺在草地上冥思苦想,終於大徹大悟,毅然拋棄塵世的一切歡樂。在這堂課之後,同樣的情景在我腦中不斷重演,我感覺自己是一個和釋迦牟尼一樣的男孩,我對他懷著無與倫比的同情和理解,深為不能與他同時代並相識而憾恨。每每在這樣的遐想中,我發現自己已經熱淚盈眶。
現在看來,對死亡的思考在我童年時已經植下了種子。這倒沒有什麼特別之處,我常常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