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份淡淡的抑鬱。她下意識的抬頭看看天,除了一彎孤月,和幾點疏疏落落的星光之外,天上什麼都沒有。船裡胖子吳在唱著京戲,哼哼唧唧的,特寶還在平平仄仄,念念有辭的作他那首沒完成的詩,蕭燕在輕唱著“燕雙飛”。
船抵了岸,大家下了船,胖子吳說:“李小姐,和我們一起再玩玩吧,散散步如何?”
“不,不行了,我必須馬上回去,已經太晚了!”夢竹說著,飄了何慕天一眼,何慕天漠然的看著嘉陵江,似乎根本沒有聽到夢竹的話。
“那麼,我送你回去。”胖子吳說。
“不,不,不用了,”夢竹說,失望使她的心臟絞緊:“鎮裡的路很好走,我可以自己回去!”她再悄悄的掃了何慕天一眼,後者正全神集中的望著岸邊的草叢,草叢裡,無數的螢火蟲在閃爍。
“那麼,我們就真不送了,”胖子吳灑脫的說:“再見!下星期希望再一起玩!”
“再見,”夢竹揮揮手,孤獨的向鎮上走去,心底惘然若失。螢火蟲在她腳下前前後後的繞著。螢火蟲,螢火蟲就那麼好看嗎?她咬住嘴唇,心底空洞而迷茫,孤寂和失意的感覺混合了夜色,對她重重疊疊的包圍過來。
小羅和明遠等回到宿舍。小羅往空床上一躺,拆開了何慕天遞給他的信封。一張大額的鈔票落了下來,數額和他付出的差不多,他愕然的跳了起來,憤怒的說:“什麼話?以為我小羅請不起客嗎?”
可是,接著,一張信箋也落下來,他拾起一看,上面潦草的寫著幾句話:“相信我們都同樣漠視金錢,假若能用金錢買來快樂,相信我們都不會吝嗇區區的幾塊錢。可是,錢對我的意義和你的意義又不太相同,我從來不虞匱乏,但卻能瞭解連買一支'藝專牌香菸'的錢都沒有時是何滋味,假若你看得起我,像我對你的欣賞同樣深厚,那麼請讓我付這次的茶酒之資。我冒昧的把錢這樣給你,因為我把你當作知己,相信你必定能瞭解,而不會以我的行為為忤。慕天”小羅抬起頭來,把信箋給王孝城和楊明遠看,一面用手枕著頭,瞪著天花板凝思。王孝城看完後,嘆了口氣說:“這是一個有心人,我欣賞他!”
楊明遠哼了一聲,向視窗走去,一面說:“闊公子的作風,反正他有錢,怎樣做出來都漂亮!”
“你對他有成見,”王孝城說:“我看得出來,你不知道看他什麼地方不順眼!”
“才沒有呢,只覺得他有點怪里怪氣。”明遠說。
“無論如何,”小羅從床上跳了起來,向門外走去,同時高興的說:“我喜歡這個何慕天!夠派頭,也夠交情!”
“你到哪裡去?”王孝城問。
“買香菸!”小羅揚了揚那張鈔票,又大聲嚷著說:“今天晚上,請全宿舍吃擔擔麵消夜!”
“天哪,”王孝城望著他的背影說:“四大皆空,沒辦法,只能四大皆空!”何慕天跨進了沙坪壩鎮口上那家小茶館,在靠窗的角落裡,他的老位子上坐了下來。茶館的小夥計不待吩咐,就依照何慕天的習慣,送上一壺白乾,一盤滷菜,和一碟花生。何慕天靠進椅子裡,慢慢的斟上一杯酒,寥落的啜著。窗子外面,可以看見青石板的小路,路邊是平伸出去的綠色草坪,一直延展到嘉陵江畔。江邊的路並不平整,曲折凹凸,沿著河岸,疏疏落落的有些白楊,也有些柳樹。柳條長長的飄著,在初秋的晚風中搖曳。
第六章
晚霞正在天邊燃燒,一層又一層的紅雲重重堆積,落日圓而大,迅速的從半空向地平線墜落。何慕天用手支著下巴,靜靜的凝視著窗外的景緻,凝視著那晚霞由鮮紅變為絳紫,凝視著那落日一分一厘的被地平線所吞噬,直至完全隱沒。天色暗淡下來了,蒼茫的暮色緩慢而從容的在草地上、柳條間散佈開來。何慕天重新斟滿了杯子,略微煩躁的啜了一口,下意識的看看腕錶:差一刻六點!今天她遲了,為什麼?或者,她取消了今天的定時散步?仰靠在椅子裡,他闔了闔眼睛,酒使他心頭熱烘烘的,血管裡奔流的血液似乎比往日更加迅速。
“我是怎麼回事?中了邪嗎?”他喃喃的,無聲的自問了一句,睜開眼睛,又情不自禁的對窗外的小路望去,空空的石板上,盛著逐漸加濃的暮色,除此之外,別無所有。
一聲嘆息,他乾了杯子,再斟一杯。期待的情緒使他煩躁不安,每一個毛孔裡似乎都有小蟲子在鑽動,令人無法平靜。酒,徒然的讓情緒更加緊張和不耐,心頭的火彷彿燃燒得更厲害了。“我是怎麼回事?”再自問了一句,蹙起眉頭,他又幹了一杯酒。抬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