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孝城拍拍小羅的肩膀說:“好了,小羅,你現在預備怎麼辦?”
“怎麼辦?”小羅揚揚眉毛,拍了拍剛剛拿到的公費口袋,豪放的說:“胖子吳寫了這麼一大堆,你猜是為什麼?不過要敲敲我的竹槓而已,他們算準了,我們該發公費了,又知道我小羅最愛請客,所以借題發揮,找到了我來作東道!這又有什麼關係,請就請吧!”
“請就請吧,你的口氣不小,”楊明遠說:“你算了沒有,一共到底有多少人?我初步估計,起碼十五個人以上,假若還要喝酒的話,你這個月的公費大概就該全體報銷了!”
“報銷就報銷!”小羅灑脫的摔摔袖子:“一個月的公費,換一次豪舉的請客,過癮!”
“過癮?”王孝城笑著說:“花光了再去當褲子吧!”
小羅昂頭一笑,把公費塞進了衣服口袋裡,向門口走去,一面得意洋洋的搖頭晃腦的念著李白的詩:“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星期六,在盤溪的茶館裡,真可說是盛會。十五、六個學生把那間小茶館鬧得天翻地覆,他們把桌子併攏起來,坐成了一圈,喝茶的喝茶,喝酒的喝酒,幾盤瓜子,只那麼一卷,就全光了。小羅站在人群中,派頭十足,拚命叫老闆拿酒來,瓜子來,花生來!
“只管拿來,只管拿來,有我付帳!”他拍著胸口,好象他是個百萬富豪。
夢竹也來了,她穿件白底子粉紅碎花的旗袍,依然垂著兩條大發辮。臉上沒有任何脂粉,水紅色的嘴唇和麵頰仍舊顯得紅灩灩的。眉線分明的兩道眉毛下,是對清澈如水的大眼睛,她文文靜靜的坐在那兒,用一種旁觀者的態度,悠然的望著那群笑鬧著的大學生。她的旁邊,就坐著楊明遠和王孝城。小羅張牙舞爪的跑來跑去,拚命鼓勵大家“多吃一點”。
“不要怕!你們儘管吃,這一個小東道我小羅還做得起。夥計,再拿一盤五香豆腐乾來!”
王孝城望望楊明遠,壓低聲音說:“他又犯毛病了,饒請了客,還得捱罵,你看吧!”
夢竹也已經知道“五香豆腐乾”的典故,不禁抿著嘴微微一笑。明遠把頭靠近她,微笑著說:“你看他闊氣得很,是吧?他床上的棉絮都沒有,就睡在木板上,他美其名為:'四大皆空'!所謂四大,是說床上空,衣櫃空,荷包空和頭腦空!”
夢竹忍不住笑了,抬起眼睛來,她看到坐在她對面的一個人,正用對深湛的眼睛,默默的注視著她。她和他的眼光才接觸,就又是一陣莫名其妙的心跳。可是他連招呼都沒有打,好象根本不太認得她似的,又垂下頭去,悶悶的喝著酒。
她有些發怔,偷偷的窺視著他,他的臉色微微發青,大概是酒喝得太多的關係,那對漂亮的黑眼睛裡充塞著迷離和落寞。
低著頭,他只顧著喝酒,彷彿在這兒的目的,就只有喝酒這唯一一件事。
小羅幾杯下肚,已經有些醉了,站在桌子旁邊,他開始指手劃腳的述說老鼠趣事:“……喝,一包那麼好的五香豆腐乾,就全請了耗子了,你們說冤不冤……”“我的天哪,”蕭燕坐在小羅旁邊,嘆了口氣說:“他老兄怎麼專揀該避諱的說呢!”說著,她拉了拉小羅的長衫下襬:“你就坐下來,安安靜靜的喝兩杯怎麼樣?”
“別拉我!”小羅低下頭來說:“我的衣服不經拉,一拉就破,我可只有這一百零一件,拉破了沒得換。”
“我的天哪!”蕭燕搖著頭叫。
桌子的另一邊,有五六個學生開始談起時局來,許鶴齡也加入了關於時局的討論。這一談就勾起了許多人的愁懷和憤怒,罵日本鬼子的,摩拳擦掌的,越談越激烈。一個半醉的同學開始唱起流亡三部曲來:“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那兒有,森林煤礦,還有那,滿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這一唱,大家都感染了那份興奮和傷感。因為大部份的學生,都是流亡學生,人人都有一番國仇家恨,也都飽嘗離家背井和顛沛流浪的滋味。於是,一部份人加入了合唱,還有些埋頭喝酒。桌上的氣氛由歡樂一轉而為沉重感傷。一個戴眼鏡的學生,也就是外號叫特寶的,握著酒杯,搖頭晃腦了半天,嘴裡念念有辭:“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
然後,突然間冒出了兩句詩來:“遍地烽煙家萬里,錦江數見菊花開……”
唸完,瞪瞪眼睛,又開始“仄仄平平”起來,原來他在作詩,顯然這首詩很難完成,作了半天也不得要領,只一個勁兒的“仄仄平平,平平仄仄”,然後,他推了推坐在他身邊的何慕天,嚷著說: